从阴暗的房间里走出来,秦鸢抬头就看见站在角落里的小小人儿。画扇点了他的穴道,他动弹不得,一张小脸上写满了疑惑和震惊,伤心和不可置信,在风中微微颤抖着。
秦鸢走过去,解开他的穴道,蹲下来。
“刚才你都听见了吧?父皇母后是他杀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你还觉得我关押他是错的?”
秦宇僵硬的站着,眼中水光闪烁,委屈的唤。
“姐姐…”
秦鸢鼻子一酸,抱住他,轻轻道:“小宇,姐姐不想让你看见这一切,不想让你过早的明白这世间人心险恶和皇室阴暗血腥。当初是姐姐做错了,所以姐姐受到所有惩罚都是活该。如今父皇母后已故去,大燕还处在风雨飘摇之中。我们姐弟不能再出现任何嫌隙,那样会给人趁人之危的机会。大燕边陲有强国虎视眈眈,内部还有那些如狼似虎的大臣。你年纪小,根本无法抗衡。身为帝王,自该仁慈爱民。可必要的时候,也该杀伐决断。”
她眼眶微红,声音有些颤抖。
“所以抱歉,让你看见这么残忍的一幕。”她紧紧的抱着他,声音克制不住的哽咽,“其实姐姐最恨的人,是自己。上一辈的恩怨谁是谁非都已经不重要,我们的父母亲人杀了他的族人。他报仇理所应当,就像今日,他杀了父皇母后,我也要找他报仇,是一个道理。”
她松开秦宇,看见他眼眶蓄满泪水,肩膀不停的颤抖着,心中顿时揪疼。
“这世上很多恩怨,是需要血才能洗干净的。二十多年前皇叔杀他族人,二十年后他杀父皇母后,今天,我又杀他。冤冤相报,何时了?其中曲折,是是非非,早已非人力能化解。只是,最起码你要知道。苏陌尘,他和咱们秦氏皇族之间,只有仇和恨,永不能共存。明白吗?”
秦宇抽泣着,“姐姐,咱们就不能…一笑泯恩仇么?”
一笑泯恩仇?谈何容易。
秦鸢摇摇头,苦涩道:“若是可以,就没有三年前的祸患了。”
她站起来,牵着他走出去。
这世上不是所有恩怨情仇背后都有自己的无奈和悲凉,二十多年前的因,兜兜转转后到今日的果,这都是必然规律。至于那些血泪和痛苦,都应该随着这一切的尘埃落定而烟消云散。
说什么恨,这世上哪里来那么多无缘无故的恨?
“小宇,你记住,我们来到这个世上,生活在皇室,一出生便肩负责任。只是,有可能这样的责任会带给别人伤害。”她低头看着秦宇,说:“我们的父辈曾与苏陌尘的父母有恩怨,所以报仇就成了他父亲加注在他身上的责任。谈不上应不应该,也说不清谁对谁错。总归一句话,天道轮回,各有缘法。”
秦宇听得似懂非懂。
秦鸢嘴角勾起淡淡的笑,眼神微微怅惘。
“我知道,刚才我那么对他,你心里很难受是不是?”
秦宇抿着唇,低声道:“先生说,姐姐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子。”他抬头,认真的看着秦鸢,“姐姐,先生很喜欢你。”
“我知道。”
秦鸢的回答让秦宇很意外也更疑惑。
秦鸢叹息一声,“小宇,我不是一个被恨蒙蔽了眼睛不分是非的人。我和他相处的时间比你多,他是怎么样的人,我比你了解。他不会为了报仇刻意与我虚与委蛇,也不会在成为阶下囚之后为了保命而说一些违心的话来骗我。因为他知道,那只会自取其辱。”
“那你怎么…”
“怎么还是那样折磨他是不是?”秦鸢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眼神浅浅而悠远,“因为我要和过去说再见。”
秦宇不解。
“我不是因为赌气或者报复才要嫁给容昭的。”秦鸢耐心解释,“除了要让你知道真相,我也想和他彻底划清界限。那几刀,算是发泄这些年我积郁在心里的恨吧。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折磨他了。”
她目光渐渐飘远,释然道:“因为,没必要了。”
是的,没必要了。
仇恨的阴影,背叛的耻辱,国破家亡的耻辱,都已经成为前世。
……
容昭一直在紫宸宫等着,看见她回来,便笑着走上去。一靠近就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当即变了脸色。仔细看她身上又没有受伤,大体上也猜测到了什么。并未询问,而是拉着她坐下来。
“鸢儿,其实你没必要那么做的。”
秦鸢靠在他肩头上,说:“我以为折磨他我会很开心,可看见他痛苦,我却只觉得怅惘和无奈。什么恨,说到底,我们不过都成为了命运的牺牲品,谁都不是最后的胜利者。”
容昭揽着她,目光怜惜。
“那些,都过去了…”
秦鸢从他肩上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后苦涩的笑了笑。
“我一直自欺欺人的觉得他当初对小宇手下留情是因为要控制小宇,其实但凡不是傻的,那个时候都应该明白,斩草除根才是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或许他是因为我放弃了很多,但父皇母后终究已经离去,这是不争的事实。命运早已决定我们是敌人,又何必要纠缠那么多的爱和恩?谁对谁包容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她看着容昭,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曾经年少,一心追逐向往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头来发现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这么多年兜兜转转,蓦然回首,才惊醒,这世上至始至终对她最好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这边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你下个月初就回北齐吧。”
容昭一怔,眼中难掩失落。
“鸢儿…”
“别着急,我还没说完。”秦鸢笑笑,“我都当着满朝文武宣布要嫁给你了,你总不能一直呆在大燕就这样接我回北齐吧?好歹我还是大燕的长公主,你要娶我,最起码得八抬大轿将我抬回你的晋王府才是吧?”
突如其来的狂喜代替了心中的失落,容昭激动的抓着她的双肩,目光亮得出奇,“当然,鸢儿,我一定会八抬大轿风光迎娶你做我的王妃。这一生我都不会负你,也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分毫。”
秦鸢笑着点头。
“嗯,我相信你。”
**
苏陌尘下狱,朝政重归君王。但因其年幼,故而群臣奏请长公主摄政。
政权变动,不啻于改革的影响。尤其是从前依附苏陌尘的那些大臣,好多已经因参与三年前宫变被抓了起来,剩下的关系不是特别明朗的,也早已撇得干干净净,恨不得将自己彻底隐形。
多亏从前皇兄教了她不少政治朝政,再加上有容昭的帮助,秦鸢处理那些大小事务倒还算游刃有余。当然,她会让秦宇在一旁旁听学习,这样便于他能够尽早的做一个好皇帝。而起她惊奇的发现,秦宇虽然年纪小,但会的东西却比她想象的多。
这一切,也是苏陌尘的功劳了。
后来她又让雪儿跟着学习,她开年以后就要嫁去北齐,而秦宇还小,需要人辅佐。朝堂贤臣不少,但总不能日日跟在身边教授他政权之术。雪儿才十三岁,就算嫁人,也得再过几年。
她知道温云华是什么心思,不过让他多等几年也好,也算考考他的诚心和耐心。雪儿是她的亲妹妹,她自然希望妹妹将来嫁得好。雪儿最初还对此表现得有些扭捏,后来听她说起大燕如今的局势和未来,也变得慎重起来,倒是没再口是心非说对温云华无意。而是很坦然的承认了,只是要她嫁人,她自己也觉得最起码要等几年再说。
温云华对此自然是不会反对的,虽然有些失落,但好歹得到了承诺,他也算吃了定心丸,便松了口气。就等着三年后来迎娶雪儿了。
秦鸢想起当年自己执意要嫁给苏陌尘的时候,皇兄虽然不赞同,却依旧默认了。他和父皇都觉得,与其让她远嫁和亲,不如就在大燕,最起码还能得到他们庇护。当初父皇和皇兄一定想不到,她和雪儿居然都会嫁去北齐。
世事磨折,命运蹉跎,谁说画了个圈就是最终的终点而不是开端?
摇摇头,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皇兄上次说等我处理好这些事以后向流渊要第二个锦囊。这些日子忙着朝政,我竟然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容昭道:“现在也不晚。”
“那可不一定。”
秦鸢皱眉,“皇兄做什么事都会安排得天衣无缝,万不会出现任何时间纰漏。万一他在锦囊里交代了什么重要的事却被我给错过了怎么办?”
想到此,她便立即唤道:“流渊。”
身影一闪,流渊出现在她面前。
“公主。”
“皇兄给我的锦囊呢?拿来。”
流渊却没动,神情倒是有些犹豫。
秦鸢挑眉,“怎么了?”
流渊慢吞吞道:“皇上说,若公主要看这锦囊里的内容,还是先见一见归离神医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