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没有熬住多久,第二次被冷水泼醒之后便恳请我让他说出廖通贪墨之事,并告诉我他手中有全部的证据。
待徐阶画押完,我回至驿馆房中,已近三更时分了。然而令我惊讶的是,白玉正坐在房中等我,她见了立即飞奔上来几乎拥进我怀中。
我手足僵硬不知是否该回馈给她一个拥抱,她却先开口问道,“大人累坏了吧,脸色这么不好?”
那一定是刚才观刑之后遗留下的苍白,我随意的笑笑,“我没事。你,怎么还不去休息?这些天徐阶有没有为难你?”
她摇着头,面有得色的笑道,“我把他耍的团团转,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我告诉他要是想纳我为妾必须得依足了纳妾的规矩,我带了那么多家资可得算贵妾。我还说没正式入门前我是不会和他有苟且之事的,他听了头点的像捣蒜似的,什么都说好。大人你说我聪明么?”
我仔细盯着她,探究她的表情中是否会流露言语不实之处的破绽,她是那么的聪明,终究没有让我发觉什么。
我略微松了一口气,至少今晚总还有一件令人喜悦的事。我和悦的劝说她早些休息,养好了精神明日再来陪我说话,她又叮嘱我不许熬夜写奏折后,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阿升为我铺开被褥,感慨道,“她这个人情儿您算是欠下了,日后可够您还的。”
我负手站在窗边,叹道,“白玉是有个有情有义的姑娘,我会尽力照顾好她。”
“有情不假,有义未必。”他转身看着我认真的说,“她一个女孩子哪儿知晓那么多大义啊,您不会看不出来她这么做为的是什么吧?”
阿升皱着眉表情严肃,我忽然意识到他十五岁了已是个大人,懂得的事情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能理解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情感。
我笑道,“她孤苦无依,一时错把我当成可以托付之人并不难理解,等她遇到自己的良人就会把我忘记的。”这话像是宽慰阿升,其实何尝不是在宽慰我自己。
“我瞧着她可是真心对您的,大人要不要考虑考虑她,她其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又会照顾人,您生病的时候她那么细心体贴,为了大人快点退热她一个女孩子家那般拼命,我可真是自愧不如喽。”
他话里有话,我忙问他,“我生病时她做了什么?”
“啊?这个啊,她原本不让我说的,不过我觉得做都做了,不替她说出来岂不是枉费了她一番心意。”阿升略一迟疑,对我坦言道,“您那会儿烧的神智都不清楚了,身子像火似的那么烫,她说您这么难受要让您舒服些,就只穿了单衫去外头冻着,冻透了自己才回来,身子贴在您身上给您降温,她说这是学荀粲卧雪的法子。当时我怎么劝都劝不住呢,幸亏她年轻身子好要不还落下病来。”
我回想起病中朦胧间感受到的那一片冰凉润爽的感觉,竟然是她!
我难掩自己的惊愕,她说此举是学荀粲,这更令我惶恐,荀粲卧雪为的是给发热的妻子降温,夫妻之间肌肤相亲自然不算什么,可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对我这般亲昵,难道她真的把我当成丈夫一样来看待么?
我思量再三也还是觉得迷惑,想到她和我曾那样亲密相对过,又不禁一阵脸红心跳。
“大人,您的耳根子都红了。”他指着我笑个不停,“人家都没羞成这样,您看您臊得那样。您当初既然收下她,就该想到有今日。反正她也是养在宅子里,您以后时不常回去就当她是个菜户不就结了,宫里头以后要是好的您再挑来,这样宫内宫外您都有个伴儿多好。”
我摆首,“阿升,我是个宦臣,从未想过和女子结成伴侣,即便只是挂名的。我不能也不愿耽误别人的幸福。我做不到。”
“那有什么的呀,十二监那些大太监们不都有伴儿么?外头宅子里养了多少年轻姑娘!您别总觉得自己是宦官,要是您想的话法子多的是,前阵子我还听说孙泽淳从宫外专门买了一批狎具……”
我不想听到这些,扬手打断他,“别人怎么生活我管不着,我只能管住我自己。”
见他有些尴尬,我温言道,“我知道你为我好,怕我寂寞。可是打我入宫那天起,有些事情便已注定了,譬如寂寞,此生我只能独自一人去品尝。既然清楚就不必为一己私欲连累旁人。我不是没有感情,我也渴望有个人能关怀我惦念我,让我感受哪怕一点点的现世温暖。但我不能奢求那些今生都与我无缘的情感。阿升,人心的债我不敢欠,因为我还不起。”
阿升沉默的看着我,眼里有浓的化不开的悲凉。我想,此刻我眼中的神情亦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