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阁老满脸忿色,扭头不多言。其余几位阁老都是人精,面上写着一回事,心中想着一回事,口中说出又是另一回事。切,好一个安老头敢给圣上摆脸色,用不了两年,没甚用处,准被一脚踹出内阁,先容你得意两天。
头甲三人已定,圣上亲自拟旨批红,并命郎官通传下去,喊令的郎官们声音洪亮,底气十足,高亢激扬,一声声状元孟焕之、榜眼杜谦、探花秦昭从九宵云端传到大明宫外,再传到千家万户。
孟焕之听见响彻天际的名字,他才迈出第一步,此间飘在云端上,他的根在燕京城中某处孟府。一壶梨花白,一桌饭菜,两盏温和的羊角灯,桌边坐着妻子,将来再添个孩儿。时日还长,遥上青云路,须舍通天梯,一步步实打实走出来。
一路上,几个仕子都无言,无缘头甲者心怀失落,也大都不忿;头甲三人各怀心思,此间滋味不用明说,心中会意。待出了大明宫临上马前,杜谦挡在秦昭和孟焕之身前,斜睨两人,冷哼道:“先让你们一回,日后真刀真枪凭本事说话。”
秦家兄弟看不惯杜六郎已有多年,势成水火,看对头恼火,秦昭觉得今科落第了都高兴,故笑语:“子昂此言差矣,若不是看在杜尚书的薄面,天子能容下你当殿违逆圣意。谁也别笑谁,论学问你我都能走到殿试,论真本事可就难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边几个不输于你我。”
杜谦半眯目看向远处几人,再回望秦昭,冷哼一声自行离去。
孟焕之一直旁观,盯着杜谦大步流星的背影,又见他上马离去,方看向秦昭:“此人倒不可憎,倒是今后舅兄要小心安大学士,他天性乖僻,才是真正的难缠角色。”
春闱主考官便是当科学子的恩师,与恩师关系不睦,总是仕途上一大污点,秦昭微挑眉笑说:“无事,安老头也在朝中呆不了几年,忍几年便是。倒是妹夫,今日一过万众瞩目,行事须谨慎小心。”
孟焕之再回首看一眼大明宫双阙高耸,九重宫阙顺玉阶扶遥而上,只上马说:“回吧,家中都有人等着你我。”
秦昭展颜一笑,家人,九妹总算走到妹夫的心里,凭着对方的性情,一念生起,终生铭刻。也好,先回家。
两人并驱行过几个街口,道了别,带着各自回府。孟焕之在离家两条街口便听见人声吵杂,各路人马齐涌到一处,待走进时孟府大门被团团围住,都是各府上报喜的管事家丁等,观得衣着还有几位公子哥打扮的人,孟府大门外刘管事带着柱儿不停地赔罪,连声道:“我家大爷尚未回府,各府上好意心领了,请诸位先回去。”
孟焕之下马,将追风交于长兴,拨开人群,一路穿行过去,站在大门处。刘管事见是他来了,才松一口气,用袖子擦着汗走到一旁。
一干人等见到一位俊俏非凡的公子哥,见其行事,猜到是新炉的状元郎,拜了圣上为师的孟状元。若说燕京城中人早把个状元之流不当回事,出门见个官都是三四品,一个小小翰林学士小虫尔,可这位孟状元攀上了天子,趁他还是冷灶,都抢来露个脸,所以消息一传出,各府都派了人来送贴贺喜。
众人心思,孟焕之了然于心,只拱手道:“各府厚爱,孟某心领,恕不能一一致谢,请各位先回。因孟府不打算置办席面大肆庆贺,一概贴子贺礼也请各位带回,失礼,失礼。”说完转身进门,留下刘管事带着小厮长随们在外回绝众人。
他大步迈向后宅,刚进垂花门,与相迎出来的知言碰上,见她满是关切的眼神,孟焕之不顾满院下人都在,打横抱起妻子进到屋内。
知言在身子腾空的那一刻也被吓到,他越来越奔放了,只好紧搂着孟焕之脖子,仰视他,只瞧见下巴。他有所不同,不像是兴奋,更像是紧张和不安,好似又隐着怒气。
进得屋内,孟焕之将妻子放在榻上,俯视她,微笑问道:“白日在家都做了什么,可是觉得闷了。”
知言仔细端详孟焕之,神色如常,万般心事全遮掩在深邃双目内,也就回答:“画了半日画,全都废了,又听见大门上报来喜信,打赏了人。正在拟请客的单子,想着不多,只相熟的几家并亲友,不好推辞他们。”
见孟焕之眼底含着笑意,知言伸出胳膊攀上他的脖子,撒着娇:“焕之,我心里不安了整一日,就等你回来哄我开心。”
孟焕之终于笑出声,坐下搂了知言入怀,喃喃低语:“我也是一整日都在想你,身在含章殿,心早飞回来。”
这一夜,两人相偎至夜深时,丫头们不敢进来,故屋内黑灯瞎火,唯孟焕之眼睛明亮,细语对知言说及上殿面圣的情景。
终于等他的心情平复,知言报怨道:“焕之,我都饿了,厨房里的火定未熄,让人摆饭吧。”
“我也饿了。”某人压低了嗓门,知言一听,他所说的饿和她的饿不是一回事。新婚成亲当日也饿着肚子,好不容易等到他金榜题名时,也要饿着肚子。知言不爽,无奈力不如人,在帐中被扒了个干净,几番征战,婉转承欢,东方快泛白时,才能安睡,做梦都在找吃的。下回一定要提前商量好,好歹让人吃饱肚子再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