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微明。
梁爽折身,拾步走近,倾身探双手想抱起那一袭墨缎,手腕脉门陡然被指一扣,竟是掐足了功道。梁爽未防备江帆突袭,当下不敢乱动,亦不愿反击,抬眼望去,只见那道墨浓的剑眉下,一向温和的星目闪着浓烈的煞气,令人不寒而栗。
空间静悄,杀气肆起。
逐渐,梁爽额角因脉门被纯厚的功道扣住而渗出细密的汗粒,他并未运上一丝真气抵御,沉默半晌,拿一眼平和投进那双深邃的星目:“……夜已退,天已明,天涧行行主必驻行宫,操持一切。”
江帆手顿然一僵,撤去指尖扣力,那双如夜一般深邃的瞳孔倏然冰冷,仿若结霜一般凄凉。手指缓缓滑落,偏下脸颊,目光眨着柔和,紧紧盯着这张惨白骇人的脸庞,竟是如此秀气,却又如此绝决:“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手指撩开殷心雨凌乱的几络青丝,探指腹轻轻揩去血渍,心底,萦一丝刺痛。
梁爽未料他有如此一问,眼帘一垂,掩住些许暗淡:“谁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天渐破晓。
“她必须回去了。”双手掠过江手,托起殷心雨,转身离去。
江帆望着渐去渐远的背影,目光孤寂。许久,森林只剩他一人独照东方白。
喉咽了几下苍凉,终是沉默。他没有理由将她留下,哪怕心底多么殷盼。就算有,在她面前都是一些脆弱不堪的微言,她的抉择定是重回天涧行,执掌灵戒,担当上万条性命的存亡,更何况那个行宫还有她惟一挂心的妹妹殷心彤。
这是她一惯的作风,哪怕走上错误的分岔路,哪怕前面一步是毁灭,亦绝不回头,毅然挺下去。就如六年之前,为他!
只是那次一别,谁也未曾料到,再相见时,那十指相扣的中间,竟隔着诸多无奈。
殁剑,溢着东方泛白的光辉。江帆斜眼望去一眼,目光盯着那柄正稳当竖在地面的轻木剑,那样的荣耀,那样的冠冕,却是如此的沉甸,仿若重山一般压得他无法呼吸。
殁剑,武林正义之光,永远的神话,却是用无数袭承者的绝望与殇,串起那熤熤如日的光环。
江帆盯着殁剑,不敢伸手去碰,他暗问:“若那一天到来,我执殁剑,当真要与她生死对决……前方的路,该怎么走下去!”心口突然一痛,时间似乎每走一个时辰,他便往深渊踏进一步。
然而,谁能挡下时间的迈步!
破晓·黎明!
林家庄·阁楼。
花翎端着一身风雅,正坐青木椅,左手撑在额角,两条悠长细致的眉毛拧结如绳,那张原本艳若牡丹般华贵的面容此刻愁云惨布。
一位护从来报:“昨夜一役,庄里侍剑护从6人毙死,36人受伤,大师兄陷在昏迷,师母……还请师母指示,我等接下来该怎么做?”
绝美的眼眸一凛,眯成一线墨晕,心中怒气直涨,暗自叫道:“居然,以一人之力夜战林家庄百余护从,还能轻松而退,当真是我花翎的耻辱!”
昨夜,是她精心设下的计,欲待一举擒获妖女殷心雨,不料,反是林家庄伤亡惨重,江帆亦被她顺利营救出去。一切布局,倾尽了一切投下的赌注,竟全数徒劳,功亏一篑。
朱砂点绛的红唇抿成一线,花翎夫人右手优雅地搁在大腿上,只是华丽的衣袖内,她正掐指透过轻纱紧紧纠住大腿的肌肤,竟是以痛来隐下心内咆哮而起的愤怒:她是堂堂武林盟主夫人,无论何时何地,必得是娴雅温婉之姿。
好半晌,花翎夫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纤指一抬,轻轻挥袖:“逝者已矣,好生安排好他们的家人,伤患,便派人伺候将养日子,吩咐下去,此事只可烂在林家庄,万不可张扬了出去,我必不得轻饶!你且暂退。”
“是,师母。”护从躬身一搭手,折身退下。
护从一退去,绝美的眸子立刻变色,闪一道阴鸷的寒光:此次事发,只可限在林家庄!
花翎夫人很清楚殁剑在江湖中的地位,那是武林正道推崇的传奇,那是正义之光,神圣不容侵犯,又岂是凭她一己之辞便能抹去这道光环!
且不论殁剑是否与那妖女殷心雨真有何瓜葛,即便确切又如何,那日硬闯天涧行行宫之际,各大武林豪杰皆亲眼目睹他的正义之举:以身犯险,代她扣在天涧行行宫地牢。若江湖知晓她昨日之计竟是拿殁剑作饵,定是一番轩然大波。
故尔,此次事发,只可限在林家庄。此次之计,花翎夫人亦只是齐聚了林家庄的力量而已,如若不然,集武林之高手,昨夜,恐怕早是殷心雨丧命之时,又岂是这般容易让她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