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说、一个听,只是说的那个并不见伤心悲愤,听得那个也似乎不大感兴趣。
实则,阮小幺哪里是不感兴趣,只是这当口,深更半夜,有皇帝摸到你屋子里,给你讲自己从前的辛酸往事,谁第一反应都不是来兴致,而是怕被灭口吧!
只是兰莫从来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他似乎自己很有兴致,要把这事一吐为快,“北宸宫离此处更东一些,冬日里也暖和不少。我在那处长到六岁,后来宫人们说她与侍卫私通,我们便搬到了此处。”
阮小幺抿了抿嘴,道:“你与我说这些作甚?”
“你与我相似。”兰莫一句点名了,神色有些轻松,又似乎在想着什么,忽笑了笑,道:“也不太像。我到底是长于天家。”
因此他不能像她一般闲散安适,也不能过上一天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日子。
阮小幺拥着被子,微微撩眼看着他,“皇上说笑了。”
兰莫的眸子很深,双瞳深褐,近乎暗不见底的幽黑,在这样只有一线微白月光的夜中,却又流转着点点光亮,专注看着她时,好似将人的心魂都吸引了过去。他笑的时候,却似乎多了一分漫不经心,衬着线条分明的面容,意外的好看,好似个真正的诗书礼义的大家公子一般。
他又问道:“如今身子还疼么?”
阮小幺刚想摇头,对上他噙着笑的眸子,又往里缩了缩,点头道:“疼。”
兰莫伸出手,似乎想连人带被褥一起将她抱起来。阮小幺吓了一跳,忙往后蹭了蹭。“你你你……”
“我什么?”
“你……”她绞尽脑汁,随意找了句话搪塞,“后来呢?”
他挑了挑眉。有些不解,“什么后来?”
“后来……后来你们搬到此处来了。之后呢?”她支支吾吾问道。
兰莫停了动作,道:“后来母妃死了,我便独自住这屋子,再后来就出宫建府了。”
阮小幺沉默了片刻,只有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之后,他起身道:“你歇息吧。”
兰莫到了门口,阮小幺突然想起来一事。叫住问道:“白日里我见窗外头好些宫殿都在修葺,是怎么一回事?”
“新帝登基,修葺乃常有之事。”他道:“若是他们吵着了你,我让人手脚放轻些。”
阮小幺喃喃应了一句,没再说什么,目送他走了。
果真,第二日便没怎么见着外头高檐翘角周遭的工匠了,连着从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敲打声响也小了许多。长月笑着道:“皇上兴许是怕姑娘被吵着,才特特让人放轻了声儿,姑娘可是有福呢!”
柳儿也道:“皇上向来是最看重姑娘的。姑娘过得舒坦了,皇上都舒心了大半。”
阮小幺只笑了笑,没说话。
整日整日地躺在榻上。过得极是无聊。偏阮小幺全身皮外伤不算,连肺腑都被伤着,足足在榻上躺了半个来月,才渐渐能下得了地,头一回出屋,只觉全身都要发霉了。
此时正是六月下旬天气,日头渐渐毒辣了起来,然小院中一方池塘水仍是蕴凉清寒,不知是从哪引来的渠水。清波粼粼,泛着闪烁金光。当中只见鱼尾摆摆,涟漪阵阵。坐在池畔的大石上,好不令人舒畅。
周围殿宇早已修葺完,院落中一片寂静,树梢已有蝉鸣,寥落三两声,更显静谧安宁。
阮小幺在长月的搀扶下,缓缓走动了一圈,身子有些乏力,便在一处石凳上坐了下来。长月早置了绵软的垫子来,又让人沏了茶,摆了好些精巧的点心,这才在一边候着了。
肚中的孩子似乎也活泼了些,这几日闹腾地有些厉害,阮小幺坐了一会,闻着那点心的香气,又有些受不住,干脆起了身,再慢腾腾挪了一圈,常时不活动,如今这几步下来,额上便见了汗。
柳儿被留在屋中,在门槛内悄悄向长月招手,示意她带阮小幺回来。
长月一边拿着帕子给她擦汗,一边道:“姑娘,咱们不若回去吧,也歇息歇息。”
“不急,”阮小幺微微有些喘,看了看院外,“我们出去走走。”
长月急了,忙道:“姑娘身子还未好,万一出去冲撞到了什么,反而不好,不如先回屋吧!”
阮小幺抽出手来,径直往外走,“无妨。”
自从不明不白被送到这里,每日只有兰莫来看她的份,她竟一次没出去过,如今能下地走动了,自然要出去瞧瞧是怎么个情景。
院中守卫的尽是太监,并无一个男子,见长月也阻拦不住阮小幺,便都低了脑袋,任她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