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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尼苏达州,奥尔本斯,192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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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穿白衬衫的女人坐在黑色的缝纫机前面,衣服上绣着明晃晃的金字——胜家20。她们用一只脚踩着铁格踏板,缝纫机针随之不停上下。我们进屋时,她们连头也没有抬,只顾盯着缝纫机针,展平布料,又把线捋好。一个长着褐色鬈发、身材丰满的年轻姑娘跪在地板上,面对着一个布制的服装模特儿,正在把一颗颗丁点小的珍珠朝紧身胸衣上缝。一个头发泛白的女人坐在棕色椅子上,腰挺得笔直,正在给印花棉布裙卷边。另一个女孩看上去只比我大几岁,正趴在桌上用一张薄纸剪纸样。她头顶的墙上挂着一幅裱好的绣品,上面用密密的十字针法绣着几个黑黄相间的字:勤勤勉勉,劳作不息。

“范妮,你能停一下吗?”伯恩太太说着,挨了挨那个银发女人的肩膀,“也跟其他人说一声。”

“休息。”老妇人说。女人们纷纷抬起头,但只有那个女孩挪了个位置,放下了剪刀。

伯恩太太环视着整间屋,抬起下巴:“你们都知道,我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缺人手了。我很高兴地通知大家,人手已经找到,这是多萝西。”她朝我所在的方向抬起手。“多萝西,来跟柏妮丝问声好,(柏妮丝就是那个褐色鬈发的女子),琼和莎莉(身穿胜家字样衣服的女人),范妮(唯一一个对我露出微笑的人),还有玛丽。玛丽……”伯恩太太对那个年轻姑娘说,“你得帮多萝西熟悉环境。她可以帮你打打杂,让你腾出时间干别的活儿。范妮,跟往常一样,你负责监管。”

“好的,夫人。”范妮说。

玛丽撇撇嘴,狠狠地斜了我一眼。

“好。”伯恩太太说,“那就回去工作吧。多萝西,你的行李箱在门厅。至于过夜的地方,晚饭期间我们再商议。”她转身离开,接着补了一句话,“我们一直严格按点用餐:早上八点吃早餐,中午十二点吃午餐,下午六点吃晚餐,两餐之间不吃点心。对年轻女士来说,自律是最重要的素质之一。”

伯恩太太离开房间后,玛丽猛地对我扭过头,说道:“来吧,快点。你觉得我有一整天跟你磨蹭吗?”我乖乖走过去,站在她的身后,“你会些什么针线活儿?”

“我帮妈妈补过衣服。”

“用过缝纫机吗?”

“没有。”

她皱起了眉:“伯恩太太知道吗?”

“她没有问。”

玛丽叹了口气,显然很恼火:“谁想得到,我还不得不从头教起呢。”

“我学得很快。”

“但愿如此。”玛丽举起一张薄纸,“这是张纸样,听过吗?”

我点点头,于是玛丽接着讲了下去,把我要做的方方面面一一说清楚。接下来几小时,我埋头干起了其他人不愿碰的活儿:剪线、疏缝、清扫,把针收起来放到针垫上。我被针扎了好几下,只好小心不让血染到布料上。

整整一下午,女人们闲聊着打发时间,偶尔哼唱几句,但大多数时候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我说:“对不起,我要上厕所。能告诉我厕所在哪儿吗?”

范妮抬起头:“我带她去吧,我的手也该歇歇啦。”她有些费力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我随她穿过走廊,经过一间一尘不染、没有人用的厨房,出了后门。“这是我们用的厕所,永远不要让伯恩太太逮到你用屋里的那间厕所。”她把“逮到”一词发成了“呆到”。

院子深处是座饱经风霜的灰色棚屋,门上裂了一条缝。棚屋上稀稀拉拉地长着几簇野草,仿佛秃顶上稀疏的发丝。范妮朝棚屋点点头:“我等你。”

“不必啦。”

“你在里面待得越久,我这双手歇着的时间就越长。”

那间棚屋漏风,我可以透过裂缝望见一抹天光。发黑的马桶座圈设在一条粗凿的长凳中央,座圈上有些地方已经被磨得露出了木料;细条的报纸卷成一卷挂在墙上。我还记得金瓦拉我家农舍后面的厕所,因此厕所里的臭味并没有吓到我,但马桶座圈一片冰凉——要是刮暴风雪的话,这里会是什么样子?跟眼下差不多吧,只不过更糟些。我想。

完事后,我打开屋门,拉下衣服。

“你瘦得可怜啊。”范妮说,“我敢打赌你饿了。”——她说的是“窝了”。

她没说错,我的肚子空荡荡的。“有点饿。”我承认道。

范妮的脸上沟壑交错,一双眼睛却很明亮。我看不出她是七十岁还是一百岁。她穿着带束身上衣的漂亮紫花裙,我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做的。

“伯恩太太中午没让我们吃多少,不过也许比你吃得多。”她伸手从花裙侧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光泽闪闪的小苹果,“我总爱存点东西,说不定用得着呢。伯恩太太在两餐之间会把冰箱锁起来。”

“不是吧?”我说。

“哦,是的。”她说,“不经她的许可,她不希望我们乱翻那里面的东西。不过,我通常能存点东西下来。”她把苹果递给我。

“我不能……”

“吃吧,你得学会接受人家愿意给你的东西。”

苹果闻上去如此新鲜甜香,让我直流口水。

“你最好就在这儿吃,吃完再回去。”范妮望了望大屋的门,又抬头瞥瞥二楼窗户,“你不如回厕所吃吧。”

听上去真倒胃口,但我实在太饿了,压根儿不介意。我走回小棚子,狼吞虎咽地把苹果吃得只剩一个核。汁水顺着下巴流下来,我用手背擦干净了。爸爸过去连苹果核也会一口气吃个干净呢。“所有的营养都在这里,白白扔掉傻透了。”他会说。但在我看来,吃硬核简直跟吃鱼骨头差不多。

我打开门时,范妮摸了摸她的下巴。我不解地望着她。“没擦干净。”她说,于是我又擦擦黏糊糊的下巴。

我回到缝纫室时,玛丽板起了面孔。她把一堆布料往我面前一推,说道:“用别针别住。”接下来一小时,我尽可能仔细地将布料边对边别起来,但我每次完工,她都会一把抓起布料,草草打量两下,再甩回来给我。“毛糙得很,重做。”她说。

“可是……”

“别顶嘴。你真该为这种破手艺脸红。”

其余的女人抬起头,又默默埋头缝纫起来。

我用颤抖的手拔出别针,慢慢重新别起了布料,用金属缝纫尺量出一英寸间距。壁炉架上,带有玻璃拱罩的金色时钟颇为华丽,发出响亮的嘀嗒声。玛丽审查我的手工活儿时,我一直屏着呼吸。“还不是很齐整。”她拿着布料,终于开了口。

“哪里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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