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熙帝黑了脸。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逞口舌之快,她自己的儿子无缘无故将人家羁押入狱,现在好意思责怪他人。
简直愚蠢之极。
慕容秋泽继续冷笑,“婢女就该为人轻贱至此?是否在天熙,平头百姓或者丫鬟奴仆就活该被位高权重者凌辱践踏?无任何律法道义可言?”
这话说得严重,许贵妃额头冷汗直冒,仍旧不服气。
“那么她助纣为虐挟持我朝太后,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天熙帝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苏浅璎已经主动提起婚约一事,与其等燕绥追文起来难堪,倒不如一次性把事情解决。所以他默认了许贵妃的‘狡辩’。
苏浅璎凉凉瞥她一眼,“助纣为虐?贵妃娘娘说的,可是我?”
许贵妃冷笑,“苏姑娘有这个自知之明自然最好,那日数千双眼睛都看见了,你休想抵赖。”
苏浅璎轻笑一声。
“我何时想要抵赖了?”她神色间没有丝毫愧色,“贵妃娘娘都说了,数千双眼睛盯着呢。你们以多欺少,难道还不许我反抗自保?”
“巧言令色。”
许贵妃怒斥。
苏浅璎并不在意,“好,既然贵妃娘娘说起此事,那不如我们就追究其根本吧。反正当日发生了什么,贵妃娘娘全程在场。咱们就来说说,当日太后为何下令围杀我?而我又为何进宫吧?是贵妃娘娘说,还是我说?”
许贵妃顿时难以启齿。
追其根本,自然是灵佛寺赵语心与慕子奕苟合的丑事。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又有他国使臣在场,此事好容易掩盖下去,若是此时拆穿,慕子奕可就真的成为众矢之的了。
可若让苏浅璎说出来,必定会更难堪。
两相权衡。
她咬了咬牙,道:“那日灵佛寺起火,语心郡主不幸身亡,纵火者下落不明,你却先于所有人离开,本就可疑。太后不过盘问了几句也是情理之中,而你丧心病狂,竟持剑挟持,并且重创太后,罪胆包天,令人发指!”
燕绥有点讶异的看了她一眼。
不错嘛,这个女人还算有点脑子,知道鱼目混珠混淆视听。
锁烟抬头瞪着她,努力忍住想将这个女人碎尸万段的冲动。
这个女人无耻的程度,才是令人发指。
苏浅璎淡淡一笑。
“灵佛寺突然着火,我不及时逃离危险之地难道还等着葬身火海吗?如果清白需要用死来证明,那这个代价太昂贵了,我可付不起。再则,太后到底是否因为此时盘问我暂且不谈。退一万步说,即便如此,就算是一般的询问,又何须出动御林军?还未定罪就想杀人灭口,这又是何故?我想,但凡是个正常人,再有能力反抗的情况下,都不会选择坐以待毙。一个人若是已经死了,再平冤她也活不过来,不过几句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许贵妃被她说得一愣。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是欲加之罪,那也得受着,胆敢反抗那就是谋逆。
而苏浅璎,偏偏不按常理出牌,还振振有词,理所当然。竟是让她无言以对。
“再则,容我纠正一下。”苏浅璎漫不经心思维却十分敏捷,“贵妃娘娘跑题了,方才我们说的是当日淮王殿下无辜抓我主仆入狱一事。贵妃娘娘顾左右而言其他,有袒护的嫌疑。”
许贵妃脸色涨红。
“你血口喷人!”
玉初及时道:“那就请许贵妃解释解释当日事情的经过吧,我玉照国的臣子,总不能无缘无故被别国亲王抓到大牢里去。”
许贵妃已是骑虎难下,再无推脱之词,不由得哀求的看向天熙帝。
天熙帝微微皱眉。
许贵妃自己愚蠢被人羞辱那是活该,但此事的确是天熙理亏,玉初质问的理由正大光明,又当着别国使臣,不给个交代的确说不过去。
正在为难之际,慕子奕站了出来。
“此事乃本王所为,宸王无需刁难母妃。”
他面色冷冷,眉目间桀骜之气依旧未曾消退分毫。
“那是因为贵国慕容将军打伤语心郡主在先。当时她是苏浅璎的丫鬟,按照天熙的律法,殴打郡主者,处以死刑…”
“既然如此。”玉初不紧不慢道:“她当时的身份只是个丫鬟,就算欺主犯上该处以死刑,却也用不着劳动刑部吧?”
慕子奕想要避重就轻的打算被玉初毫不留情的戳破,一时之间被堵得一噎。
苏浅璎很好心的替他解释道:“说起来锁烟也是被我连累。当日淮王殿下坚决要退婚,索要鸾佩,而我不从,所以就被抓到了刑部大牢,还险些被太后派来的人搜身。”
她一点不介意旁人知道这些事后对她有什么看法,况且这本来就是慕子奕仗势欺人在先,她没什么可心虚的。
“所以,当日淮王抓小妹入天牢的时候,的确是没有充分理由的。”
慕容秋泽随后发问。
慕子奕无法理直气壮的回答这个问题。
场面一度僵持不下。
这个时候,燕绥有些不耐烦的开口了。
“真是麻烦,本来一件很简单的事,被你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怎么跟乱麻一样。”
苏浅璎道:“那你也有责任。”
燕绥不满了,“我有什么责任?”
苏浅璎理所当然道:“如果当时你亲自护送我来天熙,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人家锁烟一个小姑娘,在天熙又不便暴露身份,跟着我被人欺负了,你也要负责。”
燕绥嘴角抽了抽。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我这好心还办错事了?行,这事儿我不管了。”他很干脆道:“不过依我看啊,这些事情前后因果复杂得很,又牵扯命案,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今日呢,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改日再议。”
他看向天熙帝。
“陛下以为如何?”
这是在给天熙帝台阶下。
天熙帝自然明白,当即点点头。
“也好。”随即又加了一句,“至于婚约一事…”
他有些为难起来。
燕绥了然,侧头对苏浅璎道:“所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这事儿还是等你师父亲自来处理吧。”
宁晔唯恐天下不乱的问了一句,“苏姑娘的父亲在此,何必舍近求远?”他从人群中搜索到赵志远的身影,很温和的笑笑,“苏大人,你觉得呢?”
一声苏大人,让场面再次尴尬起来。
不少人同情的看向赵志远。
这个重音国的太子虽不如玉初那般锐利逼人,却是笑里藏刀,气死人不偿命。
苏浅璎这次是真的惊愕了。
传说中的扮猪吃老虎,还可以这样用?
这才是高手中的高手啊。
被点名的赵志远面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苏浅璎道:“虽然死者已逝不该再诟病,但我记得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曾说过,赵府只有她一个女儿,而赵大人也是默认了的。所以,我姓苏。生我的是我娘,将我养大的是我师父。我的婚姻大事,自然只有我师父才有决定权。”
她一番话给赵志远解了围的同时也再次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苏浅璎说完后就转身,礼貌的对天熙帝微微鞠躬,道:“民女告退。”
燕绥也站起来。
“既然如此,我也告辞了。”
锁烟看看玉初,又看看慕容秋泽,连忙跟了上去。
三人来得晚走得也早,让玉照和重音两国的使臣看了一场好戏,却让天熙朝臣数度尴尬崩溃。
没多久,宁晔也以不胜酒力为由离开。
玉初也找了借口离席。
主角都走了,宫宴自然也没再继续的必要。
……
“苏姑娘。”
走过九曲廊桥后,宁晔唤住了苏浅璎。
苏浅璎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宁晔从黑暗中走过来,背后不远处是宫檐下摇曳的灯光,在湖面上荡出粼粼波光。
夜的静谧,在方才朝阳宫那般犀利对峙以后,突显得尤为美好。
宁晔先是对燕绥微微颔首,以示礼貌,这才微笑对苏浅璎问道:“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苏浅璎看着他,道:“托你的福,我最近吃得饱睡的香,还长胖了几斤。”
宁晔失笑,“姑娘说话总是这么有趣,每每都让在下意外而惊喜。不过很高兴,姑娘终于不再对在下犹如陌生人般疏离。”
苏浅璎似笑非笑道:“你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以我的朋友自居了,我哪还敢不识抬举的反驳?”
“姑娘这是在责怪在下么?”
宁晔语气依旧温和。
“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苏浅璎非常直接。
宁晔道:“如果假话听起来顺耳,在下不介意姑娘的言不由衷。”
苏浅璎一噎,随后失笑。
“我还以为我已经够直接得让人无言以对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宁晔微笑,“我当姑娘这话是夸赞了。”
苏浅璎看了他半晌,道:“我第一次佩服一个人理直气壮的卑鄙无耻。好吧,看在你今天帮了我的份儿上,我就不怪你擅作主张以我朋友自居的责任了。”
燕绥听到这里忍不住摇头笑了。
“你还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这算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浅璎义正言辞道:“我知道你是没得到便宜心里对我各种羡慕嫉妒恨,没关系,姥姥我向来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
燕绥愕然失语。
苏浅璎已经潇洒转身,“锁烟,走。”
“哦。”
锁烟忍住笑,小跑着跟上去。
宁晔对燕绥点了点头,“燕谷主自便,在下告辞。”
燕绥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道:“这小子不简单啊,看来你真遇上对手了。”
玉初从身后走出来,夜色中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晦暗不明。
燕绥歪头看他,道:“她的记忆不可能永远封印,你有没有想过,以她的脾气,万一想起来,可能会怨你?”
玉初不回答,眼神似蒙上了一层雾霾。
燕绥若有所思,“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十年前她偷偷下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的忌惮宁晔?”
玉初还是沉默。
就在燕绥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你对她了解多少?”
燕绥一怔。
“什么?”
玉初回头看着他,道:“她是一个十分信守承诺之人。”
燕绥不解。
“然后?”
玉初沉吟半晌,眼神带点莫可名状的悲哀。
“十年前,她和宁晔有过一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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