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溪顺着他手指得方向看,见“宁波日报”四字果是清晰,不由惊悚地道:“外界都传闻你那侄女是厨神坐下童子下凡,现在看来,她还是鲁班转世啊!如我没记错的话,她现在还有家铺子在装潢吧?听说就是卖现在酒楼里的香皂的。现在满城都在传这事,我看一开张,那生意也差不了。”
“谁说不是呢?她似乎很喜欢跟工匠搅和到一起,你看到她设计的这机械了么?说是利用水力,可以直接铸字,还说以后打铁用这个也挺好……她倒真是我杨家子孙,事功之学学得比老夫好……”
宋玉溪的目光有些呆愣,图纸上是一个造型古怪的东西,中间有个类似是锤子一样的东西,就这玩意能打铁?在开什么玩笑?
“现在那群工匠把她奉为神人,她好似还真不怎么懂工匠事,但总又有惊人之语,被那些工匠听了,当为至宝,于是现在二十多个工匠跟她后头,造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钱花了不少。”
宋玉溪总算是听明白了,感情这老兄绕了一个大圈子是想自己下套啊!
这人也是的,若是真能节省成本,就是再花点钱又有什么呢?
这些当官的就是这样,还是那丫头好,比她这叔叔可直接多了。虽然有时也让他恨得牙痒痒。
“满月姑娘的聪慧现在那个明州人不知?衡水兄真是好福气啊!有侯爷当侄女婿,我等真是羡慕……”
“嗳,嗳,这话可不敢提,我一草民哪里敢跟侯爷乱攀交情?不过是看在满月丫头脸面上给些薄面罢了……”
呸!
矫情的老倌!
前日收到冷侯爷派人从京里送来的老山参,整个宁波都知道了,这老倌因侯爷受罪,人家现在送老山参,这就是要以后抬举的意思。
这话说得……
怎么看都想掐死他啊!这得瑟的!
不想搭理这矫情的家伙,便扯开话题道:“那满月姑娘可有说若是造这样一台机械要多少银子?”
说到了正事,杨守池也不得瑟了,摸着胡须道:“那丫头说这机械其实还不成熟,他们做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称之为模型,正在改良中;而她要推荐的是金属做模的方法,说是如此的话,我们的报纸成本能再降低五六文……”
宋玉溪眼前一亮,刚要表态,却又听杨守池继续道:“其实准确说来,因是印刷得越多,咱们成本降得越厉害,毕竟磨具在那儿,铸字就简便了,还能用来刊印其他书籍,有损坏,因有模具,添加几乎可以不计成本……”
宋玉溪眼睛越来越亮,听到后面,不由赞叹,“衡水贤弟,您这侄女当真是可惜了啊!她这些手段老夫可是闻所未闻,而且这成本估算也甚是清楚,啧啧,若不是她开着酒楼抽出不身,我真想让贤啊!”
去你个XX!
杨守池脸上笑着,可心里却在骂宋玉溪狡猾虚伪。
若自家侄女真来当这总编,估计他立刻就会想法让这报社夭折,就是知道满月不会来,才会说这样的话。
不过嘛……
他呵呵一笑,漂亮话谁不会说?
“老哥哥过奖了,一个丫头顶什么事?这报社没您她那小身子可撑不起,老哥哥,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可得互相提携着,让咱们宁波日报名扬大明!”
“好!”
两个中年男人说得激|情四射,唾沫星子乱飞,就差没斩鸡头,焚黄纸结拜了。
在廊下的冯毅看着这一幕,不由一阵阵恶寒。
东家说越老越虚伪,真乃金玉良言,诚不欺我啊!
很快,宋玉溪便开始令人做模具,并且按照满月给的配方开始做油墨,过了十天后,在一个清晨,宁波的大街小巷被孩童的声音唤醒。
“卖报,卖报!大明第一份贴近百姓的报纸问世啦!”
“西夷国法兰西使团入京呈贡,陛下洪恩,尊重西夷礼节,免大拜礼,改单膝下跪,行西式礼节!”
“凡人成圣传自家授宁波日报,今日方玉就要县试受洗礼,具体如何全在宁波日报!”
“据可靠消息,伪金国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已病危,鞑子皇帝康熙张榜寻名医,多名汉医被强行掠进宫,受到鞑子迫害……”
“八叔……”
满月听到这话,不由嘴角直抽抽,道:“那个金国的布木布泰也算女中豪杰,这样造谣不好吧?”
八叔一脸高深地道:“屁|股决定脑袋,必须这样写。反正那老太太也的确病得厉害……”
“我是说抓汉人看病什么的……”
“这就更该写了,我们报社除了要替百姓发声,更得不遗余力地抹黑金人,如此上头才不会动我们……”
他说着便是嘿嘿一笑,显得阴险极了,“这样言语出格些也不怕,咱可是爱国忠君的,那些厂卫的人看见了,禀报回去,没准还会保护我们呢!”
高,高,实在是高!
满月这下算是领教到了官场老油子的厉害之处!
这才是走一步看十步啊!
见满月一脸崇拜,杨守池的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满足,低低道:“好孩子,这回八叔回来却是想明白了一个事。以前老说事功,事功,可到了临头却是迂腐。看过你的所作所为后,八叔才知三人行,必有我师的道理。以前就是太迂腐了,咱们行事不应拘小节,为了天下福祉,纵然日后千夫所指又何妨?”
“八叔的意思是?”
八叔正了脸色,道:“那些理学的,最喜欢做道德先生,呵呵,可偏偏他们生活豪奢,哪里有什么修身?老夫这次就要他们好看!”
满月只觉背后发凉,忽然很想一拳把八叔打昏,然后关起来,走眼了啊!这就是个愤青啊!
再看八叔,他其实只比自己父亲小一岁,如今也不过才33岁的年纪,正是一个男人精力旺盛的时候,这个时候的男人还未完全成熟,他们还有年青人的热情与可爱,这八叔也许是看到报纸的厉害之处才过来的吧?
满月有些蛋疼了,怎么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见满月不应声,自嗨着的杨守池也有些没趣了,又摆出了长者的风范,道:“满月,你放心好了,你八叔我宦海沉浮,是不会乱来的。”
满月点头,“其实满月也想挑战一下他们呢。这些空谈误国的家伙!不过八叔,在我们还不够强大的时候还是得忍着,若是有一天我们的报纸能发行几十万份,那我们就可以在舆情上与他们扳扳腕子了。”
说着便是神秘一笑,道:“我想上头也乐意看到几大学派吵来吵去吧?”
“聪明!”
杨守池也是嘿嘿一笑,随即又正了脸色,道:“走走走,十一丫头,来次宁波不容易,八叔请你去吃鄞县最好吃的面结面。”
“哈哈,那感情好!”
满月笑了起来,“那我要吃牛杂的!”
“小混蛋!”
八叔眼一瞪,“亏你还当过农家女,怎不知我朝牛珍贵不可私下宰杀?”
“可若是牛死了报备官府就可以吃了嘛!”
“问题哪了那么多牛死?农人看着都跟眼珠子似的!你这小滑头倒是会吃,还牛杂?牛杂可遇不可求,羊杂面结面吃不吃?”
“吃,吃,吃!这鬼天气越发冷了,吃点羊杂也好……嗳,八叔你走那么快做甚?我说错什么了么?”
“……滑头!过了几天好日子吃羊杂还委屈你了……”
“八叔,你不会是舍不得钱吧?”
“……”
到了面馆,满月一看,哟呵,不愧是百年老店啊!
这人多的……
地方虽小,可却是弄得干干净净的,来吃面的人有穿丝绸的,有穿棉布的,在这里阶级也消失了,大家有说有笑的,她甚至看见有人手里拿着一张刚出炉的报纸,一边吃着面一边看着,边上围了一圈人,都在催问着,“哎呀,王秀才你倒是快吃啊!吃完再看,也给我们念念撒!”
“佛急,佛急(不急),汤烫吃佛下,偶先看,看完再念给你们听。”
杨守池看了也是暗暗得意,小声对满月道:“我听大哥说了你开业前做的准备,我觉做得挺好。所以我雇佣了不少报童,有从乞丐里找的,也有良家子,我跟玉溪这回下足血本了,足足雇佣了200多个报童,就是要全宁波城里覆盖,把我们日报的名头一下打响。”
满月点头,看见有人离去便过去坐下,店里的伙计一边过来收拾,一边问道:“二位客官要些什么?”
“两碗羊杂面结。”
“好勒!”
很快,以往漂浮着碧绿小葱的面结面便端了上了。
满月喝了一口,只觉这汤头油而不腻,十分好喝。又吃了面与面结,待食物下肚,不由感叹:“不愧是百变老店,这汤不油不腻,面结皮细腻丰|满,鲜肉馅不厚,料下得恰到好处,一口下去只品尝得到鲜嫩,和面结皮搭配可谓相得益彰!油豆腐吸满了汤汁,再加上些许羊杂,调味刚刚好,也难怪无论富贵都要亲自来食这儿的面了。”
杨守池呵呵一笑,道:“能得十一娘你说句话,这儿的老板是祖上冒青烟了。”
“八叔此言差矣!”
满月摇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虽精于制作大菜,可于小点还却还是差得远了。而起,八叔你不觉得么?精于调味和食材的大厨做得菜好则好矣,可却很难烹饪出烟火人间的味道。这小店与路边摊差不多,可却可以经久不衰,口口相传,生生不息概因里面有人间烟火气啊!”
一番话说得杨守池不由肃然,看了满月很久,忽然拱手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圣人先师诚不欺我!”
满月忙侧开,道:“八叔,你这是作甚?大家都在看了。”
杨守池哈哈一笑,道:“八叔这是为你骄傲。好好好,别瞪着我了,吃吧,吃吧,看看还要再点些什么……”
这边叔侄二人正在吃着,那边那个王秀才已吃完开始读报了,好死不死的,他就从布木布泰那条读起了。读到北地同胞被迫害,一屋子的人都不吃了,全在叫嚣,“打死这些鞑子!没人性啊!”
“现在的人真是给祖宗丢脸啊!当年鞑子打到京城,于少保都不投降,最后咱还不是赢了么?现在可好,说什么韬光养晦,我看是朝里的老爷们日子过好了,就没志气了……”
满月看着不由汗颜:明人看起来很好斗啊!还有这样非议朝廷真得没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