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嘴角抽搐着,心里暗道:“五伯父在家还真不得人心啊!”
“不过那个小十这回我瞧着倒是好了不少,月丫头,你看好这小子,我看他脑有反骨,跟老五一样,是个吃里扒外的……”
满月的嘴角再次抽抽了,八叔与五伯父这是多大的仇啊?
看了大伯父一眼,见他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由暗暗琢磨:看来五伯父的确不怎么会做人,大伯父这人还是比较公正的,可现在露出这表情,可见五伯父人品有些极品了。
略过这一段小插曲,也到了正午吃饭的点了。
陈氏让人弄了一桌菜来,八叔道:“七嫂,累你辛苦了。”
陈氏笑着道:“八弟哪里话?又不是我做的,这几个冷菜都是满月做的,其他几个是这儿的师傅做的,我哪里谈得上辛苦。”
许是达官贵人见多了,陈氏应对家里唯一一个混过官场的八叔竟是相处自若。
杨守池点点头,见这陈氏虽是乡下妇人,可有情有义还颇识得大体,心里便多了几分好感,“你独自抚育几个孩子不容易,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回家道来。”
“嗳!”
陈氏爽快地应了一声,“多谢八弟。”
说着便让人把菜都端上来,大伯又道:“先不着急去忙活,把小十与满仓喊来,我们一家人吃顿饭。”
陈氏点头,道:“嗳,大哥,我这就去。”
没多会功夫便陈氏便领着小十与满仓来了。
“八叔!”
满仓对这个八叔似乎颇为亲近,昨个儿见过后就一直黏糊他。一见他就扑了上去,很是乖巧的样子。
满月有些无语,感觉满仓越来越狡猾了,八叔是二甲进士,这臭小子这么黏糊八成是有什么企图。
八叔似乎很喜欢满仓,笑着把他抱到腿上,点了下他的鼻子道:“好小子,上午功课都做完了么?现在先生都不在,可自己也得温故知新知道了么?”
满仓连连点头,“八叔我知道了,先生也告诉我,学业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满仓不敢怠了学业,每天都是写一千大字,然后把先生教的书都在背上十遍,剩下的时间则是自己先预习后面的内容。”
八叔满意地点头,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我听说你个小子资质好,几能过目不忘,如今又是这般刻苦勤奋,我杨家有子如此,何愁不能光耀门楣?”
他们在这里互动着,小十就显得有些可怜了。打进来,大伯与八叔就当没看见一样。也不能怪两位老者,按照他们的想法,小十既然过继给了七房,那就该好好孝顺陈氏,他们从来没想过其实这就是不合理的地方。
孩子对亲生父母的亲近是天然本性,怎能轻易抹杀呢?
二位长辈虽是学得浙学,可在某些方面却还是受到了理学思想的影响。
满月懂小十的心思,见他眼巴巴地望着,眼里羡慕又失落,便走过去,把小十搂过来,捏了下他的脸道:“我们小十也不差,志向高远,将来必也能东华门唱名!”
小十眼里闪过一丝感激,这个妖女姐姐让他没那么尴尬了。
八叔这才正眼看了小十一眼,见他眼巴巴地望着,倒也有些心软了,摸了摸胡须道:“嗯,小十最近似也长进不少,是个好的。”
虽是开了口,软了心,可这口气却依然冷淡,小十抿紧了嘴,低下头,眼里已是有些湿了。
满月感激他不自觉地抓着自己的手,便道:“是啊,咱们杨家子孙都是好样的。有道是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在我看来此言可不是鼓励人搞阴谋诡计的话。相反,这话透着积极,大有十年磨一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意思在里面。我们杨家子孙来日必能再如先祖那般,坐下丰功伟业,令后世子孙敬仰。”
小十诧异地抬起头,他不是笨蛋,他自然听得出妖女话里对他的鼓励与安慰。
可她为什么会这么好心?
她不是该想着弄死自己才好吗?来的时候娘可都跟自己说了,让自己要小心,因为自己死了,满仓是是长子了,他们会想法刁难自己的。
可来了这么久,好似无论是妖女还是陈氏,甚至是老叫自己小胖子的满仓都没为难过自己,难道真如下人说得那样,其实母亲是在利用自己?
不,不会的!
妖女也说过,母亲是为了自己好!
对,是的,或许是母亲多想了,妖女他们不是坏人。
每日客人剩下的饭菜她都让人拿给乞丐吃了,若是没吃动的包子点心也舍得给,或者干脆给家里条件艰难的带回去。
那些乞丐和穷鬼有什么好给她图谋的,所以这一定不定在演戏,也许妖女是好人,是母亲误会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又听满仓道:“阿姐说得对!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一定会考中进士给爹爹争光,光耀我杨家门楣,给阿姐与母亲挣来诰命!”
“好小子!”
大伯满意点头,“有志气!”
“不错,是个好小子!”
八叔也是点头,“以后每到旬日便去我那儿,我来教你们制艺。”
顿了下又道:“如今虽是偏策论,可制艺还是占大头的,可不能疏忽。小十也跟着满仓一起来吧,我听说明年你准备去县试,时间紧迫,这几日我在这儿,你就多学学。”
小十大喜,忙挣脱了满月,跪下磕头道:“小十谢八叔!”
“起来,起来,都自家人。”
八叔显是满意小十的识相,口气也温和了多,“明年也不指望你能考上,就是去见识见识,等见识过了,再下一科也不会怯场,也好弄个十拿九稳。”
满仓与小十都听得认真,这可都是经验呐!
满月与陈氏也不敢催促吃饭了,谁知打断了这位进士老爷会不会不高兴,万一一生气以后都不说心得了呢?
好在八叔也觉现在不是时候,稍稍说了几句便让开饭了。
与八叔一起吃饭,满月就感觉出当过官与没当过官的不同。
比如大伯父是个举人,虽有了做官的资格,可现在的大明没那么多实缺,所以大伯也就没出仕,待人也比较随和一些。
不像八叔,虽然他很客气,可习惯成自然,官腔可是很重的,对谁都有种从自上而下的压迫感。
这不是他有意为之,而是官场走动,朝廷要求官员要有威严,习惯使然罢了。再者,别看八叔只是一个县令,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县令那就是土皇帝了,久而久之,这习惯也改不了了,就算他自己也尽量随意可也改不了这种已刻进骨子里的东西。
比如现在吃饭,大家刚想吃了,却见他先是擦了手,又是用茶水漱口,然后整理了下衣冠,这才拿起筷子吃起来。
且每样菜都点到为止,吃饭的时候咀嚼很慢,尽量不发出声音也不露出牙齿,更是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相比之下,大伯父就吃得比较随意,偶尔还点评一两句菜式,显得比较轻松。
八叔似也意识到自己古板了,不由苦笑,道:“都忘了我已不是官了啊……”
说着便举手想去夹远处的菜,可他屁|股才微微抬起又坐了下来,连连摇头,道:“被一群人盯习惯了,现在没人看着了,可我这屁|股还是抬不起来……”
一句话说得大伯红了眼,“八弟,这些年苦了你了。若不是有你撑着,我杨家在我这一辈就落寞了。”
古人的官场黑暗归黑暗,可规矩却不是一般重。到处都有人盯着当官的举止,特别在云南那种地方,因离着远,锦衣卫,东厂的人不知暗中埋伏了多少;更有一群时时刻刻想推翻上司的下属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可谓是心塞的职业。
八叔这一句话是道出了无甚后台也不愿巴结上司的官员的心酸。而八叔的悲催还不止于此,因他学得是永嘉之学,因语出惊人才被贬到云南去的,如今被赶回来,固然是因冷云的事,可寻的攻击理由却依然是学派的问题。
“不提这事。”
八叔道:“你们都放松些,莫管老夫,老夫这是习惯使然,过些日子就好了。”
“嘿!”
满月笑道:“八叔,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你试上几次就好了。不过满月觉得这样也挺好,不然一群人都在啪叽嘴,听着也呱噪。”
“噗!”
杨守池差点喷了出来,艰难地把食物咽下,瞪着满月道:“你这臭丫头,故意逗我想让我这老头子出丑?”
把满月这么一搅和,气氛倒又活跃了起来,八叔也稍稍放松了些,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兴,十分欢乐。
如此杨守池便在满月这儿住了下来,负责与宋氏书局磋商各方面的细节与操作。
之前一个满月已让宋玉溪感觉颇为难缠,现在多了一个进士老爷,那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几番拉锯下来,杨守池成功的把自己需要塞进去的人都给了塞了进去,顺便还成了副总编;而宋玉溪则安慰自己,好歹只要分润出去一半利润,且总编位置还在自己手上。
大家各取所需,也算是皆大欢喜了。人选一敲定,便是立刻着手编报事宜。
满月以前出过黑板报,对于排版倒也有一点心得,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议后再次当起了甩手大掌柜,有八叔这个人精在,什么岔子都出不了的。而且因他混过官场,更熟悉哪些可以发,哪些不能发,规避得清清楚楚。
开始一个进士老爷坐镇,还是年纪轻轻遭贬黜,宋玉溪心里还有些担忧,可现在看见杨守池如此会来事,倒也起了欣赏之心。
又与门中人悄悄一打听,得知这位爷竟是因为学派问题被贬黜,更是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这下可好,二人倒生出了几分知己感来。
这日下午,玉溪刚从外面回来,见杨守池坐在院子里看东西,不由好奇,便上前道:“衡水贤弟,这是在做什么?浮生偷得半日闲么?”
他见杨守池就拿了几张纸,以为看得是凡人传最新的更新,不由打趣,“想不到满月姑娘那儿竟有这多存稿,待我们第一份报纸问世后也不怕没东西刊登了。”
“我哪里是在偷闲……”
杨守池苦笑着把东西给宋玉溪,“我这个侄女真是投错了胎,若是男儿,定能成大业!”
宋玉溪一脸纳闷,接过来一看,顿时眼睛直了,“这,这是……”
“不错!”
杨守池苦笑道:“她说她回去思来想去,觉得咱们办报成本太高,而太高的原因在于活字寿命不长,所以她想出了用金属模具铸字的法子,还改良了墨水,弄出了一种叫作油墨的东西里,在里面调和了松油,你看着几字,就是用这油墨印出来的,是不是清晰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