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新郑城外,南。
韩樘:“东海外的岛礁,是什么模样?”
聂政:“不大记得清,想知道?自己去看就是。”
韩樘:“师父要离开?”
聂政:“相见有时,别离有时。岁月光阴,转瞬即逝。世间万物各有其道,离别总是长久的。”
他抱着韩樘,一双大手完完全全覆在孩子的小手上。
韩樘的双手稚嫩,却在十余年的孤独成长中,留下太多粗糙的印记。他从未想到,世上竟有人会与自己这样亲近,故而虽不理解,却将聂政说得每一个字都记在心上。
两人手掌重叠,一齐拨动了伏羲琴的琴弦。
弦音波纹般扩散开来,琴声如同淙淙流水,自然而然,回环于层林之间。
韩樘既惊又喜,感觉到聂政的指节刚劲有力,带着股粗粝阳刚的气息,不禁心跳加速,道:“这实在是太……师父,我有种感觉,说不上来,很神奇。”
“师父初弹这琴时,可没有你这般从容。”聂政笑了笑,手指一挑,一道弦音化作由千万点白色粒子聚成的刀刃,直奔姜氏的面门而去,继续说:“你太师父性喜清净,十几年如一日,独坐于泰山之巅,参禅悟道。救我一命后便从未管束,只扔了这把琴给我,弹得老……我吐血三升。”
弦音打在紫衣姜氏的青铜面具上,无声无息。
青铜制成的面具,却如同一张张被狂风吹破的宣纸,瞬间裂开。“哐、哐、哐”数声闷响缓缓传来,面具的碎片纷纷以一个极慢的速度,毫不自然地摔落在地,扬起无数枯草屑与灰尘。
韩樘被聂政逗得笑了出来,也不怎么紧张了,问:“太师父?悟道我懂,参禅又是什么?我听这琴音,总觉得血气沸腾,仿佛是属于妖的那一半被唤醒,觉得自己与万物产生了一种感应。”
聂政装作认真听他说话,算好时间,忽然一把将手掌放开。
韩樘惊慌失措,双手顺着惯性,继续抚了下去,拨出许许多多杂乱的白芒,仿佛一片片爆射出的飞刀,奔流于天地间。
白芒狂舞,布帛开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韩樘不敢停下手中动作,努力感受着空气的动向,宇宙间飘荡着一束束魂魄似的微小粒子,它们循环流动,生生不息。韩樘只要顺着粒子的流向,让自己的呼吸、意念均与它们的律动相同,粒子便会聚集在自己的指尖,心随意动,为他所用。
白芒铺天盖地,如洪水般席卷至姜氏们身前。但她们却因着受到伏羲琴的影响,置身于一个凝滞不动的时空,对攻击毫无反应,即使受伤也无法动弹,鲜血也并不流动,白刃割破众人的喉管,刺穿她们娇柔的身躯。
琴声慷慨激昂,韩樘手中律动越来越快,整个人双目圆睁,满饮一杯复仇的美酒。
聂政敛目,眼中无悲无喜,只搂着韩樘,望向远处围成一圈的紫衣女人们,仿佛只是在看天幕上时刻变幻的流云。
他向着更远处望了一眼,南门前一片黑压压的丧尸,由于姜氏们的控制受到干扰,它们便凌乱地动来动去,仿佛正在交头接耳一般。
聂政拍了拍韩樘的脑袋,柔声道:“孩子,你不该享受仇恨。”
戌时三刻,新郑城外,西。
嘲风被北辰一脚踹飞数十米,整个妖都是懵的,环顾四周,自己被头戴面具的紫衣女人们围在中央,仿佛一只待宰的肥鸡。回头看看,二哥砸吧着嘴巴一脸嫌弃,正大摇大摆挠肚皮。
他便只得慢悠悠爬起身,拍去衣服上的草木碎屑,理了理头发,羽扇轻摇,笑:“一别数千载,各位,可愿回昆仑坛?”
为首的一名女子正欲开口,呼吸间却只见一道鲜红血线,自下而上喷洒眼前。这女子下意识低头查看,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头颅已经飞离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继而重重落在地上,世界彻底黑了下来。
北辰嘴里叼着根小树枝,五指上不知何时生出了锋利如铁的长指甲,甲缝中血肉淋漓。
嘲风以羽扇遮住口鼻,故作惊讶:“二哥,你都做了些什么?须得以理服人。”
北辰扯过嘲风的衣服,将手上的鲜血揩得干干净净,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一本正经,答:“哥不正在以理服人?”
面前的无头尸体仍旧屹立不倒,脖颈上是一个极平滑的断面,北辰话音未落,那断面便花洒般喷射出漫天血雾。
嘲风伸出一根中指,在她胸前一点,那尸体便被推得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也不知被戳中了那条神经,他似乎觉得这场景有趣极了,竟哈哈大笑起来,后背倏然生出一对巨大的羽翼。毛羽乃是耀目的金白,即使在漆黑的夜间,也时刻光华流转。
细小的绒毛从嘲风翼间散落,仿佛细碎的金屑,在浓黑夜幕的映衬下连成一线,又如天外飞落的一连串星子,高贵绚丽,诡异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