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跪在地上,行了一个拜师大礼。
李星阑上前阻止,韩樘却十分坚决,道:“从小父亲教我读书,但我因为身体异于常人,且身份特殊,一直不愿与人交往过密,自幼便没有朋友。太奶奶去世后,族人陆陆续续逃往国都,只有父亲固执地守在此处,从无其他长辈能教导我。虽然与你相识日短,但我打心底里佩服你,你对我很好,愿意教导我,我是真心把你当做师父。”
李星阑叹了口气,将他扶起,说:“你是个好孩子,然而我这人没什么本事,怕误人子弟,拜师之类的话不必再说。但你可将我当做兄长,无论何事都可说与我听,我必定全力相助。”
韩樘被发了好人卡,也懂事地没有再纠缠,只是咬咬牙,点头。
李星阑:“你常年跟着汴阳君,政事应当十分熟悉,征兵的事今夜回去后想想,明日便要开始。我也会再拟一个详细的计划,现在去休息。”
韩樘告辞,推门的声音,脚步声渐远。
陈铬忙不迭爬到窗户旁,扒拉着窗户偷偷望向李星阑的小屋,恰巧撞见李星阑伸手合上窗户。
两人视线相交,陈铬连忙向下倒在床榻上,后脑勺被撞出个大包来。
是夜,汴阳君府。
开会后吃饭的套路,从古至今基本不变。
这天里,汴阳君府热闹非凡,参与议事的二十余人各自带了薄礼,乳猪、肥羊、母鸡、野兔、各类河鱼。
帮工们从中午开始,忙着宰杀牲畜,做饭。
一锅羊汤,须剔羊骨、切羊肉,青铜大鼎盛入甘甜的井水烧沸,先煮羊骨,再煮羊肉,撒入地髓、苋菜、黄芪为香料,佐以食盐,汤熬至浓白,则去渣留肉,盛入小鼎,撒上葱花,香气四溢。
一只烤乳猪,首先将小猪剖腹去内脏,填入蓼菜去腥,先以芦苇包裹,将苦苣菜与泥混合涂抹与芦苇之外,烧猛火炙烤,剥净去泥,抚平表面的皱皮,浸油再烤,据说这还只是简易做法。
蚁酱、蚌蛤酱、兔肉酱、芥菜酱、鱼子酱等配料整整齐齐近十碟,山珍、果品形制精美。帮工们忙活一下午,做好数十道罕见的美食,分好器具,放满每张案几。
到了夜里,宴会才准备妥当。
厅堂的四角各放一盏近一米高的树形青铜灯,灯身色□□亮,镂刻蟠螭飞虎,又有游龙、鸣凤及各类飞禽走兽,精美绝伦。每张案几上又各放一盏青玉矮灯,各人面前一支小鼎,数十杯盏,钟鸣鼎食,其乐融融。
烛火璀璨,照得整个厅堂亮如白昼,人影摇曳,欢声笑语,丝毫不见大难临头的模样。
陈铬躲在后排,也不与人说话,埋头苦吃,这实在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吃得最丰盛的一顿。一小碗鱼子酱根本不够塞牙缝,陈铬留恋地添唇一周,便见到一盏满满的鱼子酱放在桌上。
一回头,李星阑便在身后,背着光看不清面目,轻轻拍了拍陈铬的肩膀,而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陈铬酒足饭饱,早早溜了,但肚子吃得滚圆,又实在睡不着。
他站在海棠盛开的小院中,来回踱步,院中一片银白,恍惚是另一个世界。忽然想起“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抬头一看,天空中果然挂着一轮圆月。
一轮圆月,陈铬这才意识到:北辰去哪儿了?
似乎早上起床的时候,刚好看见北辰扒拉着围墙跳了出去,结果一天都没再见到他,他会去哪?他会不辞而别?转念一想,即使他就这么走了,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北辰本来也没什么理由一直跟自己待在一起。
两人机缘巧合之下相识,一人一妖。虽然仅仅半月时间,但他们一同经历生死,仿佛已经认识了很久。北辰从疯癫失忆中恢复正常,杀死自己的父亲,报了杀母之仇。再到遇见过去的英雄,捡回了自己的责任,简直有些过于戏剧性。
陈铬回到房内,将那把古刀取了出来,由于这把刀过长,他没事的时候并不会随身佩戴。
将刀拿在手中端详,只见其材质非常奇怪,非金非石,通体乌黑。刀长五尺有余,极其沉重,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一定没办法拿起它。
月明如水,凉风徐徐,陈铬将脖子上挂着的口琴取下,从靴子里掏出李弘的弩机,一并放在廊下的栏杆上。转身站在庭院中央,缠刀的布条被解开落地,他轻抚冰冷的刀身,难以抑制地想起了家人。
“刀是百兵之胆,简单易用,适合实战。当然,尤其适合你这种智商。”
“如果你连这都学不会,以后怎么追女孩子,撒娇吗?”
“什么名字?没有名字,实战里练出来的,能用就行。那么多废话拖时间是吧,你得加练十分钟。”
“还要在地上赖多久?陈铬,不要以为你打滚卖萌就不用练了,起来!”
“哭也不行!别哭……好吧,减半分钟……一分钟,不能再多了。哥求你,收了神通吧!”
练刀的时候,大哥总是像个老妈子,喋喋不休。
陈铬拉开一个右弓步,气劲内敛,浑身如同一张逐渐拉开的巨弓。
他右手反握刀柄,举过头顶,摆了一个起手式,闭眼不动,听清风拂面。
倏然睁眼,改双手共持,自下向上斜砍一刀,同时右脚进步,疾行走如电,使出一招刀法中最霸道的撩刀势。
刀招沉猛,大开大阖。
原本撩刀这一招,对他来说实在鸡肋,因为力气不够导致运刀时间过长,无论是提刀后撩、劈、刺,对方都已经改换了防御方式。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顺风势成扫秋叶,横扫千钧敌难逃。
跨步挑撩似雷奔,连环提柳下斜削。
刀法没有剑法多变花俏,说到底不过八中手法:扫、劈、拨、削、掠、奈、斩、突,然而这其中又有千变万化。陈铬一面舞刀,一面回想从前所学,记忆经过沉淀,再次被唤醒时仿佛已经与每一块肌肉融为一体,过去无法使出的刀法,现在却是轻而易举。
一袭白衣,月下狂舞,当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挽花收刀,风停。
陈铬从未如此酣畅淋漓地舞刀,不知不觉,已是月在中天。
他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北辰已经蹲在房顶上,竖着两个尖耳朵,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
陈铬长舒一口气,喊道:“辰哥你去哪儿啦?”
北辰不语,冲他比了个拇指。
这大妖怪的肯定实在是千年难见,陈铬十分高兴,也伸出手掌,拇指与食指指尖交错,笑着比了一个“爱心”。
北辰失笑,翻身落地,大摇大摆朝廊下走去。
陈铬循着他的方向望去,见廊下的阴影中还有两人,却正是宴饮归来的李星阑与韩樘。他们一坐一站,都看着陈铬。
于是他也走到廊下,将刀随意放在身侧。
四个人形状各异。
李星阑无论何时都坐得笔直,背脊与后劲几乎呈一条直线。他虽然瘦,背上却仍有突出的肌肉,此时肌肉紧绷,就显出了漂亮的弧线。双脚打开,双手分别按在一侧膝上。
韩樘半坐在栏杆上,靠着一根梁柱,微微躬身,一双滚圆的眼睛骨碌碌转悠,眸中时有微弱的金光闪过,像猫一样时刻注意周围的动静。
北辰也一屁股坐在栏杆上,陈铬有种错觉,总觉得那栏杆被他压弯了,但汴阳君家的走廊所用木材都是上好的料子,很是经得住折腾。北辰被他看得烦了,撩起衣袍,一条长腿随意地搭在栏杆上,衣襟大敞,坐得毫无姿态可言。
陈铬走近了,隔着一段距离,坐在李星阑身侧。微微佝偻着背脊,跟个普通的初中生没什么两样。
月朗星稀,众人仿佛沐浴在一个水下世界。
鱼儿游动,水草轻舞,原来是海棠花落下的疏影横斜。
北辰最先开口,说:“几日前,十五名紫衣使者从咸阳出发,分至函谷关、武关,戍边的秦军也被召回关口集结。他们手上用来传信的是一种妖兽,原名为金玉火鸟的,名字太长,我们大都称作金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