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子目光微变,淡然道:“有玉清子师姐在,他并无大碍。”话落,他又说道:“渐清,你已经昏迷三天。这次的枯山之崩和两族大战对你来说是一次生死考验,但也是一番机遇。若你能利用好,或许可以借由此次被他人灵力硬生生扩大的筋脉,一举突破。”
洛渐清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师父,魔尊前辈真的无事?”
玄灵子薄唇微抿,垂眸道:“自然。”
接着洛渐清开始调息修炼,玄灵子在一旁为他护法。等到天色渐暗,玄灵子被广陵子派人叫去再详细商谈此次大战事宜。而在他离开之后,洛渐清便倏地睁开眼睛,悄悄地开门离去。
在洛渐清开门离开的时候,正拐了弯的玄灵子脚步微顿,最终还是没有吭声。
沿着雕花走廊一直往前走,再转了两个弯,洛渐清便看到了那座大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这座大殿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气势巍峨轩昂,毫无挑剔的霸道之美充斥在宫殿的每个角落。
洛渐清在门外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始终没有敲门。但他还未考虑好,便听到“吱呀”一声,高达十丈的殿门无声自动,为他敞开。
低柔微哑的声音响起:“你若有事寻找本尊,又何必在门外扭扭捏捏。”
这句话令洛渐清大步走了进去。
进去后,黑暗的环境令洛渐清眉头微蹙,他再往前走了几步,却见穿着红色纱袍的魔尊此刻正盘腿坐在在一张棋盘前,执起白子,在上面轻轻拨点。他穿得极少,露出了大片白皙平坦的胸膛,明明双方同是男子,洛渐清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视线很快扫了过去。
魔千秋道:“既然来了,那就坐下,陪本尊下棋。”
洛渐清问道:“我不知你还会下这凡人的棋。”说着,洛渐清便坐了下来,摆下了一颗黑子。
魔千秋艳丽的容颜在夜明珠幽幽的光线下,显得有一丝朦胧。这一分朦胧令他左脸上的伤疤倒不再那么明显,反而十分柔和,连往日里的嚣张气势都少了些许,更显得这张脸庞有着一种惊人的美丽。
他淡然道:“你不过是一个晚辈,为何要知道本尊的事情。”
洛渐清微愣,执起黑子还未落下,便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墨秋……”
“玄灵子的徒弟,”魔千秋淡漠无情的声音打断了洛渐清的话,令他倏地怔住。只见这双明媚细长的桃花眼中倒映着熠熠光辉,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显得十分生冷,“本尊只是看在你是玄灵子的弟子的份上,才待你稍微亲近了些。玄灵子于百年前曾经救过本尊性命,我等魔修向来知恩图报,但你若是太过逾矩,本尊并不会因为你的师父,就对你宽容。”
洛渐清手指一紧,黑色棋子便被他掐入掌心:“墨秋!”
魔千秋抬眸:“为何要喊本尊徒儿的名字?”
洛渐清灼灼的目光盯着他,道:“当年我和墨秋在流焰谷第九层共处三年,之后更是历经生死,他救过我多次,我也救过他多次。我洛渐清向来只有一个生死好友,就算是将生命交给他,也决无怨言。”说到这,洛渐清抬目看向了红衣魔尊,他双目凛然,仿佛要将对方看透,许久后,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若真是我的生死好友,就不会对我说谎。”
魔千秋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微敛着眸子,面无表情地望着洛渐清。
二人对视许久后,魔千秋轻笑出声,接着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玄灵子的徒弟,你是否想得太多?本尊没听懂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若有事便直言,无需与本尊躲躲藏藏。本尊向来不会说谎,更何况是面对你这样的小辈,难道本尊还会怕了你不成?”
洛渐清身子僵硬,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狂笑出声的魔尊。
魔千秋的手指点了点棋盘,道:“轮到你了。”
洛渐清想都没想,下意识地便将棋子放了上去。他这一步落下后,魔千秋却从喉咙里发出一道笑声,洛渐清诧异地抬首看他。只见在昏暗的光线下,红纱美人唇角一勾,低笑着望他:“你已经输了。”
洛渐清蹙紧眉头:“若我能够起死回生,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前辈?”
魔千秋挑起一眉:“何事?”
洛渐清面色平静:“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不可说谎。”
魔千秋红唇微翘:“你觉得在下了这一步棋后,你还能赢了本尊?”
洛渐清垂了眸子:“你是不敢了吗?”
魔千秋红袖一摆,放言道:“本尊有何不敢!”
洛渐清微微俯身,行了一礼:“那晚辈就不客气了。”
一个时辰后,洛渐清下出了最后的一子,定了大局。魔千秋神色不变,看不出心里的情绪。
望着他这番模样,洛渐清捏紧了手指,压住心中紧张忐忑的情绪,声音微颤。他只说了一个字,便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抖得无法开口,待稳定了一下情绪后,他才说道:“我的问题是……”
“魔千秋,你可是墨秋?”
魔千秋单手撑着下颚,柔软的红纱便从他的腕间滑落,他笑吟吟地看着眼前一脸郑重的青年,语气随意地说道:“自然不是。”
洛渐清双目一缩:“你说谎!”
魔千秋却掩唇笑了起来:“本尊何需说谎?若是本尊说了谎,不如便让那晋离把本尊的心剜去如何?”
洛渐清感觉好像浑身没了力气,整个人瘫软下去。待他离开魔尊的宫殿时,魔千秋也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冷硬,虽然是在笑,却根本没有笑到骨子里,也令洛渐清心中生寒。
洛渐清也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去的,原本他心中已经升起了希望,如今又全部浇灭。而他自然也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魔千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眨眼间,一道白衣身影出现在了这座宫殿里,就站在洛渐清刚刚坐下的位置后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便站在那里了。
魔千秋后仰着靠在椅背上,抬眸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玄灵子并未回答,反而说道:“你为何骗他。”
魔千秋笑了起来:“本尊做什么事,要支会你做什么?三日前你来找本尊的时候,不就是希望本尊不要告诉他吗?怎么,玄灵子,你现在后悔了?”
玄灵子淡淡垂目:“我只是在想,你刚才的毒誓有些过了。若是被真的剜心,你活不过三年。若是被晋离剜心,那以龙族的秘法,他或许可以令你生生世世都无法逃脱。其实你直接告诉他真相……也并无不可。”
闻言,魔千秋却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翻,连眼泪都快笑了出来。直到玄灵子甩袖离去时,他才止住了笑声,喃喃道:“既然我已经只剩下五十年了,又为何要让他接下来数千年的岁月都活在愧疚里。墨秋死了,不过是再入轮回;魔千秋死了,却是三百万世的畜生道。对他而言,墨秋的死……永远比我的死要好。”
玄灵子脚步一顿,就在他即将离开之时,却听身后传来魔尊冰冷的话语:“你若是敢对我的生死好友有所亏欠,玄灵子,我魔千秋便是死,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一道流光从殿门前一闪而过,再一看,玄灵子已然离去。
三日前,玄灵子将重伤的徒儿安置好,便来到了这座宫殿。他独自一人见了身受重伤的魔尊,原本是想要以自己浑厚的灵力为对方续命,却发现对方的心脉早已破损到药石无用的地步,能活下去,却无法再救。
这是天道给每个修士的大限,轮到你该走之时,便是真的走了。
既然无法可救,那便只能放弃。然而玄灵子并没有立即离开,他向魔千秋询问了一件事,却得到了自己从未想过的答案。
一千多年前,魔尊跨入大乘后期,从此再未晋阶。
这一千年来,魔千秋试过千万种方法。世人都说天道有情,万事都留一丝生路,可它却将魔千秋的生路堵死了,令他只能一年年地看着自己离大限之日又更近一步。
一切便开始于十七年前。
那一夜,魔千秋不知多少次地又尝试了血灵*。和之前的百万次不同,这一次……他竟然成功了!九颗血灵果被凝结出来,一个新的血灵□□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魔千秋知道,他的血灵*自然和那些合体期魔修的血灵*不同,他就算能凝聚出无数个新的身体,那都不需惊讶。然而就算是他也万万没想到,他自己的身体没有消失也就算了,凝聚出来的这具身体竟然不能直接吞吃血灵果!
唯有一个办法,如同重新再修炼一遍似的,以九颗血灵果和新的身体,踏上修炼之途!若是再登大乘后期,魔千秋有七成把握,可以使两具身体合二为一,助他一举化神!
为何要叫墨秋?
只不过是在前往三十六州寻回血灵果的时候,正巧在云州碰上了一个愚蠢无知的小修士。既然一定要有个身份,不如就借助他的身份好了,将他困在大阵里十年,再送上一份天大的机缘。
魔尊向来行事乖张,不讲道理,困上一个修士,也不过是随手之事。
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早在十七年前血灵*成功之时,他便已经注定了要面对如今的抉择。是选择把握机缘突破化神,还是选择救下自己的好友?
那一天,墨秋做下了选择,从此世上再无墨秋,只剩魔千秋。
『冥冥之中,是我欠你的。』
我欠你的到底是什么?
若那个助他成功的人并非洛渐清,那墨秋永远只会选择机缘,绝不可能选择他。
你可曾见过小美人哭?魔千秋想,他见过了。在那魔山之上,在他当众剜出了自己的心时,他看到那个小美人哭了,哭得非常凄惨,然而就算是哭,也哭得那般好看。
既然哭也好看,笑也好看,那为何不能就这样一直笑下去呢?
墨秋已死,往事便封;魔尊之死,又何足挂齿。
他呀,最见不得就是美人哭。
这一生只见过一次,便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