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觉得肌肉隐隐有些发酸,他抬起了右腿,架在了左腿膝盖上,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身体可以稍微放松一下,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了,坐姿不是原因,心跳才是。心脏就彷佛在岩浆之中跳动一般,每一次下落都会被刺激到极致,而后猛然爆炸开来,一飞冲天,再次落下时,用力挥舞着双手却抓不到任何攀附物,只能是放任地球引力拖拽着自己用力下坠。
兰斯优雅地依靠在椅背上,左手自然而放松地放在右腿膝盖上,大拇指用极其缓慢的速度摩挲着中指的指腹,那粗粝的摩擦感没有办法阻止心脏失控的跳动,但至少可以让呼吸保持平稳,不让旁人看出他内心的汹涌和躁动。
他想要那座小金人,他不会掩饰自己的野心,从拍摄“上帝之城”开始,他就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即使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这仅仅是他在导演位置上的第一次尝试;即使他知道外语片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入围提名靠实力,赢得奖项靠运气,这仅仅是他在奥斯卡上的第一次征程……但,他想要那座小金人,前所未有地迫切!
左手的大拇指停顿了下来,狠狠地掐住了食指柔软的指腹,彷佛浑身所有的紧绷都汇集在这一个借力点上,呼吸、心跳、血液、目光……全部都在这一刹那静止,一动不动地看着查理兹手中的那个红色信封。
“第七十六届奥斯卡的最佳外语片,得奖者是……”查理兹的声音通过音响在整个柯达剧院里回荡着,那紧绷到极致的空气彷佛一缕炽热的呼吸就可以直接点燃引爆,所有会移动的物体都放慢了一千倍的速度,就连舞台的灯光都变成了潺潺流淌的溪流,在瞳孔里细细地描绘出移动的轨迹。查理兹那沙哑之中带着一点慵懒的嗓音与空气摩擦出迷人的魅力。她那饱满的唇瓣微微一勾,一抹娇/媚的笑容在光芒之中徐徐绽放。
“‘上帝之城’,巴西。”
轰!
兰斯左手的虚握缓缓握实。然后全身所有的力气刹那间宣泄而出,左拳因为过于用力而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着。心脏炸裂开来,犹如千万朵烟花同时绽放一般,难以置信的欢愉从灵魂深处爆发开来,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幸福地拥抱着空气里的躁动和火热,尽情地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好。
成功了!
从圣丹斯的舞台走到奥斯卡的舞台,这一段路看似如此短暂,却荆棘满布、困难重重。但他终究还是顺利地走到了这个目的地。虽然这仅仅只是漫长旅程中的一段而已,但却是最重要的开端。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他做到了。
曾经,李瑾午夜十二点站在卫生间的洗脸池前,所有人都已经下班了,只有他一个人留下来继续加班,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他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碌碌无为地在谋生而已。那些梦想、那些热情、那些青春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消磨殆尽,他逐渐变成了社会里平庸的一份子,老老实实地收敛起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收敛起那些肆意张扬的光芒。然后按部就班地按照社会期许的方式走下去——工作、买房、结婚、生子、育儿、死亡……放在站在二十岁就可以看到八十岁的末端。
曾经,兰斯洛特凌晨三点坐在地铁站的长椅上,等待着下一班地铁的到来,空荡荡的地铁站里除了他,还有在长椅底下避风的流浪汉,看着曼哈顿那藏蓝色的天幕在彻夜不眠的灯光之下朦胧而模糊,他有些疲惫,他怀疑自己的坚持只是无用功,他怀疑自己的努力只是徒劳。他怀疑自己的梦想根本一文不值。他原本以为李瑾的不甘心会寻找到一个答案,但他没有。他依旧只能像一只蚂蚁般,没日没夜地忙碌着、奔波着、辛苦着。却仅仅只是为了生计而已,所谓的梦想就在曼哈顿那阴暗的下水道里永远找不到出口……他的坚持,在别人眼中是如此可笑;他的梦想,就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现在,他坐在柯达剧院的大红椅子上,出席第七十六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他第一部编剧并且执导的作品登上了奥斯卡的舞台,在全美超过五千万人的注视之中,依靠他的实力,赢得了属于他的认可!
舌尖上的苦涩和恐惧在翩翩起舞,有那么一瞬间,他担心这一切只是自己的梦境,闭上眼睛之后,再次睁开,就会发现自己还是在纽约的地铁上,搭乘深夜的班次回到布鲁克林那狭小的公寓里。那种强大的恐惧让他的心脏还是剧烈颤抖起来,几乎就要让情绪失去了控制。
兰斯握紧了拳头在膝盖上狠狠地捶了一下,停顿了一下,然后再次快速抬起,快速落下,最后时刻猛然收力,轻轻地捶了一下,浑身肌肉的紧绷却仅仅只是如同羽毛一般轻轻地落在了膝盖上……紧接着再一下……鼻头的酸楚被缓缓地压抑到了内心深处,然后松开拳头,徐徐卸力,所有紧绷的情绪都消散在空气中,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嘴角勾勒起一抹谦虚从容的笑容,从椅子上站立了起来,微笑地朝着四周礼貌鼓掌的人们表示了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