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尘沉默。
秦鸢抬步就准备走进去,苏陌尘突然出声,语气有些冷淡,“他出去,你进来。”
秦鸢一怔,随即意识到他说的是容昭。容昭冷哼一声,“到现在还躲着不敢见人,苏陌尘,你什么时候成缩头乌龟了?”
他说完便身影一闪飘了进去,而后就听见打斗的声音。
秦鸢连忙大步走了进去,便看见两人打得难分难舍。苏陌尘眼睛上的纱布并未拆下,然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殿中,似乎更便于早已习惯黑夜的他。
而容昭,显然也是不畏惧黑夜的。
她走过去,想要打开窗户,忽然听到一声呼唤。
“姐姐?”
她一愣,顺着目光看过去,却见一个不过两三岁的孩子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她,精致的小脸上有着疑惑和隐隐的期盼。
“你是姐姐吗?”
秦鸢先是诧异,随即看见他一声明黄龙袍,眼神便冷了下来。
她刚走过去,便听到苏陌尘有些惊慌的声音传来,“阿凝,不要伤他。”
紧接着他闷哼一声,就因为刚才那一个分神,被容昭占据了先锋,肩头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掌,他立即控制不住的向后退,强大的真气冲刷得窗户悠然打开。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即便是蒙着眼睛的他也有些不习惯,忙伸手去挡。
小皇帝已经惊呼着跑了过去,“先生。”
容昭本欲追上去的步伐一顿,回头就看见一个长得很是漂亮的小孩子追了过来,他下意识的抓住那孩子的肩膀。
小皇帝立即开始挣扎,“你放开我,坏人,放开我。姐姐,你不是姐姐,你们都是坏人,不许你们伤害先生,坏人—”
秦鸢被他一声声姐姐叫得心烦意乱,刚欲呵斥,却借着光线看清了他粉雕玉琢的容颜,顿时浑身一震。
“你——”
这孩子的长相竟与她有五六分的相似,尤其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简直与她一模一样。
而且不知为何,她见到这个孩子,总觉得十分熟悉,内心深处涌现一股不知名的滋味,逼得她眼角心酸险些落泪。
“他是谁?”
这句话,却是问的苏陌尘。
容昭此时也注意到这孩子的长相,刚才这孩子冲过来的时候他便觉得熟悉,所以才下意识的制止了他。如今仔细一看,心中也有了几分揣测。
苏陌尘捂着肩头轻咳两声,不在意的擦掉嘴角的鲜血。
“他是你的弟弟。”他说,“他叫秦宇。”
秦鸢踉跄的退后两步,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而后声嘶力竭的大吼,“不可能,他不是我弟弟,明明我亲眼看见你们摔死了他。”
她目光悠然定住,落在不知何时出现的尽天身上,眼神里流露出深刻的恨意。
“是你,是你杀死了皇弟——”
多年来深藏隐忍的恨意在这一刻爆发,她控制不住的冲上去,手中长剑直直刺向尽天,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气。
“他没死。”
苏陌尘的话成功阻止了她。
剑指咽喉,只差一分。
尽天没有躲,就那样静静的站着。
秦宇却趁着容昭短暂的失神逃离了他的桎梏,迅速跑到苏陌尘身边,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和伤心。
“先生,她不是我的姐姐么?她为什么不认我?”
苏陌尘站直身体,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她没有不认你,她只是从来没见过你,怕认错了。”
“是吗?”
小孩子的心性总是单纯的,再加上秦宇本就对苏陌尘十分依赖,所以对他的话更是深信不疑。
秦鸢剑指尽天,缓缓转过头,死死的盯着苏陌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陌尘不说话。
尽天却开口了,“您当年看见我摔死的那个孩子,只是从宫外抱进来,代替皇上死的婴儿。那个孩子,本就身中剧毒…”
秦鸢身子摇晃,控制不住的后退。
“鸢儿。”
容昭身形一闪来到她身边,担忧的看着她。
秦鸢好半天才克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艰难的说道:“代…替?”
“是,代替。”
尽天看了看苏陌尘,很想将三年前那些事全都告诉这个女子。苏陌尘却重新坐了下来,“你们都出去,阿凝,你留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容昭却挡在秦鸢面前,“你又想玩儿什么把戏?”
苏陌尘淡淡道:“整座皇宫都是你们囊中之物,这紫宸宫也早已被你的暗卫包围,你还怕什么?”
容昭冷哼。
苏陌尘望向秦鸢,“阿凝,这是属于我们两人的恩怨,我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容昭眯了眯眼,神色冷峻。
“他不是外人。”秦鸢漠然冷声道:“他是我的未婚夫。我的任何事,他都没必要回避。”
苏陌尘微不可查的一震,嘴角噙起一抹淡得看不见的笑容。
“未婚夫么?”
他低着头,“好,很好。”他声音轻得如同烟云,一阵风后便飘忽不见,“那么,就这样吧。”
什么意思?
秦鸢皱眉看着他。
“外面都是你的人,大臣们也大部分归顺于你。我大势已去,落入你们手中,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间。你要复仇,现在就可以。”
苏陌尘抬起头来,“杀了我,你就可以报仇了。”
蓦然涌上脑海的汹涌恨意化成血色在眼眶乍现,秦鸢冷冷看着他,“你以为我不敢?”
身形一闪,她已经来到他面前,在尽天的惊呼声中,长剑直指他的咽喉,冷而睥睨道:“记得吗?苏陌尘。我这一生所学拜你所授,而我这一生痛苦,也都拜你所赐。”
尽天想要上前,却被苏陌尘抬手制止。
秦鸢身侧的手指紧握着,多年凝聚的恨意在这一刻爆发。
“我双亲为你所杀,我腹中尚未出生的胎儿因你而死。”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无法释怀那般深入骨髓的痛和恨,撕声道:“苏陌尘,你怎能如此狠心?”
她手指一动,长剑没入他心口,鲜血染红了白衫。
“不要——”
尽天闪身过去,却被容昭拦截,反手便与他过起招来。
秦鸢被那鲜红的血刺得双目也跟着充血般的红,悠然抽出剑来,对着打斗的两人低吼,“住手。”
两人一顿,然后双双停了下来。一个奔向秦鸢,一个奔向咳嗽不止的苏陌尘。
“你出去。”
秦鸢深吸一口气,又看了眼惶然而惊怯的秦宇,“把他也带出去。”
“鸢儿…”
“有些事。”秦鸢抿唇,目光仍旧死死的看着苏陌尘,“我必须要亲自搞清楚。”
容昭看着她,终究只说了句,“我就在外面,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大喊一声,我立刻进来。”
“嗯。”
容昭又看了眼苏陌尘,走过去,在秦宇还来不及惊呼之时点了他的穴道,抱着他走了出去。
苏陌尘也对尽天道:“你也出去。”
“公子,您的伤…”
“出去。”
苏陌尘的声音不容反驳。
尽天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空旷的大殿转瞬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秦鸢和苏陌尘。
隔着数步之遥,秦鸢看着他,看着这个从前她深爱此刻却恨入骨髓的男人,恨不得将他抽皮剥骨大卸八块。然而心中许多疑惑不允许她发泄,只得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道:“人都走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苏陌尘抿唇,然后做了一个动作,将眼睛上的纱布拆开。
秦鸢颦眉,却没有说话。
纱布拆完了。
苏陌尘缓缓睁开眼睛,因太久没有见到阳光而被那光线刺得下意识的眯了眯眼,待适应以后才看向她。
视线中,那女子站在他身前不远处,身影从模糊转为清晰,面容却非记忆之中的模样。尽管,有那么几分相似,也只是相似而已。
记忆之中的那张脸,早已被那场大火烧毁干净,不曾留下分毫痕迹。
秦鸢却不愿继续和他这样僵持着,越发不耐烦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陌尘漠然良久,窗外的风吹进来,束缚罗帐的金钩琳琅作响,一声声响在心底,似在祭奠逝去的那些或美好或伤痛的记忆。
“你应该知道了吧?知道我的身份。”
秦鸢冷眼看着他,“巫族?”
“嗯。”苏陌尘点点头,“巫族族长是我生父,我是巫族少主。我的真名,叫…”
“我不想听这些。”秦鸢打断他,“说重点。”
苏陌尘漠了漠,眼神里有一种深远的寂寞千山万水遥迢而来。
“我的父亲,曾倾心于你的母后。”
秦鸢震惊,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
“你说什么?”
苏陌尘神情复杂,轻轻说:“爱而不得,所以,他给你母后下了咒术。当时,你母后刚刚有孕,所以你皇兄才会出生就先天不足,体弱多病。”
他说:“你父皇下旨让你皇叔派兵入侵空桑。那是一个动荡的年代,以大燕当时的国力,不适合大动干戈与神秘的巫族开战。所以你父皇的本意,是要逼我父亲交出解药。”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怅然和飘忽。
“只是这些,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秦鸢抿唇,她从不曾知晓父皇母后和巫族之间还有这样的恩怨。
“然后呢?”
“然后…”苏陌尘轻笑了一声,道:“容昭应该告诉过你,你皇叔和你母后的旧事吧?他本是冷面将军,见自己心上人受苦自是愤怒于心,便不顾你父皇的叮嘱,挥兵灭了巫族。”
秦鸢一震,脑海中许多细枝末节缓缓连成一条线,那些潜藏在心中的疑惑和迷雾渐渐散去,清明的真相摆在她的面前。她忽然想起秦梦瑶临终前对她说的那句对不起。
原来,竟是如此吗?
显然,秦梦瑶早知道上一辈的恩怨,一直深埋心底未曾对她坦露。是因皇叔对母后的情谊伤了她的母亲而心中怀恨?还是因为其他?
苏陌尘却还在继续说着,“你皇叔战死,我父亲身受重伤,在大祭司的帮助下,带着年仅两岁的我逃出生天。而我的母亲,也因父亲变心冷落下郁郁而终。从那时候开始,我的肩上便担负起了复仇的重任。”
“所以,你来到了上庸,成为舅舅的义子。然后,接近我?”秦鸢闭了闭眼,有些颤抖的接过他的话。
“不。”
苏陌尘却摇头,“我并没打算接近你。我的目的,只在于朝堂,在权利。”他抿唇,慢慢的说着,“那时我不知真相,再加上从小我父亲给我灌输的仇恨早已深入骨髓,他让我知道,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必须要做好的事,就是报仇。灭你秦氏一族,夺大燕江山。更甚者,统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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