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春吓得立即伏跪在地,慌乱摇头。
“奴…奴婢不知道…公主上午还好好的,突然就说身子不适。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卢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废物。”
花若倒还镇定,“太医,这毒可有解?”
吴太医摸了摸胡须,“这世间但凡是毒物,断没有无解之理。只是我等学医不精,暂时查不出所中之毒为何物,所以…”
“也就是说无解了?”
卢老夫人心凉了半截,身子摇晃,有些站不稳。
“咳咳…”
卢怀远更是面色惨白,卢怀泽却顾不得扶着他,上前一步,怒道:“怎么会查不出来?你们不是太医么?连公主中什么毒都查不出来,要是…”
“怀泽。”
卢国公低斥一声,“不可无礼。”
卢怀泽一噎,面色依旧愤愤不平,略带担忧的看了眼隔着厚厚帷幔的床帐。
“爹,我也是关心嫂子嘛。嫂子腹中还怀着大哥的骨肉…”
他这句话可提醒了卢国公和卢老夫人,老夫人也顾不得其他,急急问道:“太医,公主腹中的胎儿如何?”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无奈。
“公主身中之毒很是厉害,只怕…”
“只怕什么?”
卢怀泽心急的问:“胎儿是不是保不住了…”
“住口。”
卢老夫人勃然大怒,“你在说什么胡话?出去!”
卢怀泽竟然真的没再说什么。垂着眼睫,眸光不停的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轻歌站在门口,灯光投射下珠帘上珍珠光芒刺目,她眸光如湖水般澄澈而幽静,倒影着了然而智慧的光泽。隔着珠帘,打在卢怀泽后背,让他如芒刺在背,下意识的回过头来,一眼看见叶轻歌恻立的纤细身影,有别于容莹妖媚冶艳丽的美丽,让他呼吸一滞。而后见她笑盈盈的目光又如冰山堆雪,说不出的森寒阴冷,似那一眼便已看穿了他心底所有阴暗丑陋,让他刹那狼狈心虚,板起脸道:“有客人到访,为何无人禀报?”
屋内的人这才看过来,花若自是见过叶轻歌的,点了点头。
“叶姑娘。”
卢老夫人现在没心情招待叶轻歌,只是漠然的看了她一眼,又沉声问太医。
“李太医,你老实说,公主腹中胎儿到底保不保得住?”
李太医叹息的摇头,“从气色上来看,公主中毒显然已有多日,如今毒入骨髓,别说孩子,只怕大人也…”
“什么!”
卢国公面色也跟着一灰,嘴唇有些颤抖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两位太医无奈摇头,“除非找到神医归离或可有一线生机,可神医据说现在大燕摄政王府,千里之遥,就算能请得动他来,公主也等不到了。”
卢老夫人颓然的坐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咳咳…”卢怀远脸色白得可怕,嘴角一抹血色斑斑入目,瘆人得很。
卢老夫人还没来得及从刚才的打击回过神来,见此又吓得站了起来,疾步走过去。
“远儿,你怎么样?来人,快扶世子回去休息…”
“祖母,我没事,咳咳…”
卢怀远显然病的不轻,一句话没说完又开始咳嗽起来。
这时候,因中毒痛晕过去的容莹虚弱的开口了,带着不可置信的怒气和惶惑。
“什么中毒?你…你们两个庸医…定然是被人收买了,要来害本宫性命…”她喘息着,冷怒的低吼:“本宫和腹中胎儿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你们都得跟着陪葬…”
两位太医立即伏跪在地。
花若上前,镇定道:“公主,李太医是太妃娘娘亲自指派,太妃娘娘总不至于害您吧?”
床帐内静默了一会儿,而后又传来容莹低而讥诮的声音,“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他们两个老匹夫分明就是郭子凤派来害我的,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给本宫滚…”
“公主请慎言。”
花若声音微微提高,带几分严厉。
“于尊卑而言,皇后娘娘是君,您是臣妻。于长幼而言,娘娘是长嫂,您是小姑。无论君臣长幼,皇后娘娘的闺名,也不是您可以直呼的。”
屋子里的丫鬟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卢国公面容微怒而隐忍,老夫人显然也面有不悦,却并未指责。看得出来,容莹在这个家里的低位很高,而且还颇为嚣张强势,目中无人,以至于卢国公和卢老夫人对她的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而选择漠视。
容莹显然被花若这番话给激怒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指摘本宫的不是?不过是郭子凤身边的一条狗,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本宫一句话就能要了你的狗命…”
花若不愧是皇后身边的女官,被容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侮辱,依旧面不改色,淡定从容道:“奴婢身份卑微,自是不敢在公主面前拿乔。只是如今公主玉体有恙,当静心养病才是,若为了奴婢置气而使公主玉体不安,那便是奴婢的罪过了。”
容莹被她绵里藏针的一番话说得更是恼怒,“你这目无尊长的贱婢,不要以为有郭子凤给你撑腰你就无法无天…本宫如今病着,你和你的主子…便来折辱本宫…等…等本宫好了,定要郭子凤好看…”
卢老夫人再也看不下去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吧。都病得如此严重还这么不安分。”
“本宫不安分?”容莹似乎受了刺激,声音越发尖锐,“老太婆,本宫平日敬你是长辈让你几分,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告诉你,本宫就算下嫁你卢国公府,本宫也是长公主。你们…你们惹得本宫不快,就得…咳咳…”
她太过激动,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便咳嗽了起来。
“你…”
卢老夫人捂着胸口,气得面色发白。话刚出口便听得碧春一声惊呼,急切道:“公主…公主吐血了…”她开始哭天呛地道:“老夫人,我们公主都这样了,您就别再指责她了。您就是再不喜欢公主,也得顾忌她腹中胎儿啊。如今公主病重,太医无策,要是太妃娘娘知道了…”
她又开始哭泣,话里话外却暗指卢老夫人存心要气死容莹。
老夫人浑身颤抖,险些晕倒。身旁的老嬷嬷连忙扶着她,卢国公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强势不容人不说,在府中也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便是对他这个公公也没有半点的尊敬和谦让。现在在外人面前也如此不知收敛,这种媳妇,娶来哪里是什么荣耀,分明是添堵来的。
这时候,叶轻歌走了进来。
“表姐。”
她一出声,卢老夫人再想忽视她就显得太不懂事了。
“这么晚了,叶姑娘怎的深夜出门?”
叶轻歌笑得端庄温柔,“惊闻表姐身子不爽,特来探望。”她微微福身,然后往里走,对着已经掀起床帐半坐起来披头散发的容莹唤了声。
“表姐。”
丫鬟们还蹲在床边,手忙脚乱的扶着她躺下来,又拿着帕子给她擦拭嘴角的血迹。
容莹脸色很是苍白,见到叶轻歌,也没多大好脸色,冷哼道:“我现在快死了,都来看我笑话是吧?”
“公主…”
一直没出声的卢怀远此时开口了,“叶姑娘是你的表妹,她只是来探望你,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你给我闭嘴。”
容莹咳出血后好像气顺了些,瞪着一双妖媚的眸子讥诮又隐痛的看着病怏怏的卢怀远。
卢怀远被她这一刺,声音顿住,面上依旧没什么怒气,仿佛已经习惯了她的辱骂和刁蛮。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却不带半分感情。
卢老夫人气得满面霜寒,看样子恨不得将容莹给碎尸万段。皇家的公主再是尊贵又如何?娶回来还不是得当个菩萨一样供着。她今日若死了,整个卢国公府都得跟着被茗太妃迁怒。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容莹却不依不饶,“进宫,去给我把太医院的御医全都请来,我就不信郭子凤能一手遮天收买整个太医院…”
花容再好的脾气此刻也忍不住了,“公主,李太医和吴太医的医术在宫里都是佼佼者…”
“你给我闭嘴。”容莹自小娇惯,本身脾气就不好,如今又身在病中,看见讨厌的忍,越发脾气暴躁,说话也不饶人。“本宫知道你们是什么心思。一门一个个的,都巴不得本宫死是不是?呵呵…告诉你们,本宫…本宫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你们…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小人,本宫不会让你们的奸计得逞的…”
她正骂得起劲儿,屋子里人人都不说话,表情各异。愤懑而不敢言,顺从而害怕。她瞧见了,越发得意,想要再骂,忽然觉得腹部一阵绞痛。她睁大眼睛,双手捂着自己的肚子,脸色渐渐扭曲。
“啊…我的肚子…好疼…”
丫鬟们又开始手忙脚乱起来,卢老夫人纵然心里再气此时也知道她的身体最重要,忙道:“太医,快开止痛药…”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得碧春一声惊恐的尖叫。
“血…公主…公主在流血…”
卢老夫人一听这惊叫心中不安,太医顾忌男女之防又不敢近前,只得匍匐在地。眼看床单垂落地面,带出的血慢慢晕开,七凄艳而刺目。
两位太医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无言的叹息。
毒素入体本就胎儿不保,还如此的激动更加速了毒素的蔓延。眼下看来,这孩子只怕已经流掉了。
花若皱着眉头,拨开帷幔走了进去,入目所见让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容莹躺在床上,双手捂着腹部,脸色因为疼痛而扭曲,床帐和床单都被她抓得凌乱不堪,惨不忍睹。
她轻轻一叹,走出来,对满眼希冀却隐约了悟绝望的卢老夫人祖孙几人轻轻说道:“公主…小产了…”
卢老夫人颓然的坐了下去,表情呆滞而隐约凄然。
卢国公没有说话,神色有些可变惜,
最安静的是卢怀远,他静静的坐着,神情波澜不惊而从容淡定,或许是早有准备是以真相来临的时候才那么容易接受。
无人看见,卢怀泽悄悄松了口气的表情。他暗自拭去额头上的汗水,看了看满屋子跪在地上的丫鬟和不说话的父亲,走到卢老夫人身边,低声安慰:“祖母,事已至此,您也别太难过,身体最重要。”
卢老夫人面色悲绝,嘴唇颤抖着,吐出三个字。
“造孽啊…”
卢怀泽眼神一跳,划过一丝心虚,仔细看她神色,又暗道自己吓自己。
他低着头,忍住不去看从里面渐渐蔓延而出的血迹,鼻尖却被那血腥味刺激着,时时刻刻搅动着他不安的神经。他开始不安,想找借口离开,看向静坐不说话的卢怀远,便道:“大哥,病中之人不宜见血腥,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帷幔深处,容莹似乎从失去孩子的打击中骤然回过神来,发出尖锐的惊叫。
“不——”
那声音尖利刺耳,如雷鸣般震得他耳鸣嗡嗡作响,更刺激得他内心深处黑暗的一角慢慢扩大,心情便越发的烦躁和沉重起来。
他更不愿承认,心底那一丝丝愧疚正在无限的扩大,渐渐升华成了恐惧。
“大哥,我们走吧…”
容莹已经在哭吼,“我的孩子…”
再是强势霸道阴狠毒辣的女子,在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总是有着天性的母爱情怀。
一生顺风顺水的容莹无法接受骤然失子之痛,哭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仿佛要撕碎这夜色的宁静,换来地动山摇的海啸山塌。
叶轻歌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被鲜血濡湿了的床单滴滴答答的血不停落下,在地面上晕开鲜艳的花朵,鬼魅而瘆人。
她手指悠然收紧,再多的淡然自信从容不迫也在此刻破裂。撕心裂肺的是容莹,痛的却还有她。只是容莹比她幸运,可以无所顾忌的吼出来,她却只能将那些埋藏在骨髓里的疼痛含着血咬在齿缝间,来日化作森冷的利剑,刺进仇人的胸口,报仇雪恨。
而此时,她只能麻木着,轻轻说道:“表姐,节哀。”
容莹满腔悲痛无以复加,根本听不见外界所有声音,声声哭喊断人心肠。
“孩子…把孩子还给我…我的孩子…”
那一声声凄然而悲绝的嘶吼,如利剑一般凌迟着卢怀泽的心。他扶着卢怀远的手在微微颤抖,尤其是那‘孩子’两个字,让他面色微微发白,眼底不期然划过一抹疼痛的色彩。更多的是愤然和不甘,以及浓浓的戾气阴霾。心里突入起来的巨大情绪让他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的加重,直到卢怀远忍不住疼痛呻吟一声,他才恍然惊醒。收拾好所有情绪,歉疚道:“大哥,对不起,我…”
卢怀远看着他,眼神很温和,他却觉得大哥的目光意味深长得让他惊慌颤抖。尚且还来不及说什么来缓解心中的惊疑害怕,卢怀远便淡淡道:“有劳两位太医和花若姑娘了,家门不幸,怀远纵是悲切却无可奈何。几位回宫后如实禀报即可。怀泽…”
他淡淡的吩咐,“送两位太医和花若姑娘回宫。”
卢怀泽一怔,随即点头。
“好—”
“慢着!”
本来悲痛欲绝的容莹此时陡然大喝,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按着她的两个丫鬟,翻滚着下床,滚落一地鲜血。叶轻歌伸手去扶她,被她一把推开,摇摇晃晃的想站起来,隔着帷幔对着外面大吼。
“不许去,不许回宫。你们…我的孩子还没死,都不许走,不许…”
隔着帷幔也能听见她悉悉索索想要爬出来的声音,丫鬟们想要阻止都被她用力推开。此刻的她就像溺水的人极力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谁的话都不听,一个劲儿的向前冲。
卢怀泽看着她于帷幔后隐约靠近的黑影,心中莫名的惊慌,低低道:“嫂子,你这是何必?快回去躺着休息吧,别在…”
“你给我闭嘴。”
帷幔被她大力拨开,露出她那张被毒素折磨得已经算不得美丽的脸来。眉骨突出,眼角两旁深深漆黑,嘴唇紫黑,整张脸转瞬间瘦如皮包骨,再配合大大的一双眼睛,冷不防就这么出现在人前,如黑夜里披着头发的女鬼,鬼魅得骇人。
卢怀泽一惊,下意识的后退。
“你…”
这还是那个明艳张扬绝色倾城的长公主吗?前几天她还在他怀里娇笑着媚眼如丝的勾得他几乎难以自持,便是白天的时候她也容光焕发美丽无限。这才过了几个时辰,怎么一下子就从仙女变成了丑陋的鬼魅?
所有人都被容莹这幅样子给惊吓到了,怔怔的说不出话。容莹却毫不所觉,向来爱美的她也顾不得从他人眼中去观察什么,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忽然冲到卢怀泽面前,死死的抓着他的手臂让他不得挣脱,恶狠狠道:“卢怀泽,你敢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卢怀泽满脸惊慌,“嫂…嫂子,你冷静点,别冲动…我…我不去就是,不去就是…”
卢老夫人回过神来,忙吩咐道:“快拉开公主。”
叶轻歌从帷幔后走出来,看见脱离容莹桎梏后的卢怀远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神里的惊慌却无处隐藏。
她嘴角勾起淡淡而森然的冷。
容莹还在大吼,“不许回宫,不准回宫…本宫的孩子没了,你们也得跟着陪葬…本宫要告诉母妃,让你们这群居心叵测的小人为本宫的孩子陪葬…陪葬…哈哈…”
她似乎陷入了癫狂的魔障之中,又哭又笑的大吼。
卢怀泽一步步后退,努力压抑的情绪加上心虚害怕等等情绪终于爆发,他喃喃着说道:“疯子…她疯了,疯了…”
“闭嘴。”
凌厉的低吼,却来自一直好脾气的卢怀远。
卢怀泽一颤,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满面阴沉眼神燃着怒火的卢怀远。
“大哥…”
卢怀远深吸一口气,手指紧紧收紧,骨节泛白。
“你先回去——”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癫狂的容莹忽然凄厉的大喊。
“卢怀泽,你这个没担当的懦夫。自己的孩子被人害死,你却只能做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躲藏藏。我看错你了,看错你了…”
屋子里忽然静寂了下来,所有人一脸的不可思议与恐慌。两位太医跪在地上颤颤的发抖,花若也是一脸震惊。
卢怀泽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卢怀远闭了闭眼,神情悲戚,却并无意外。
卢老夫人似受到了惊吓,呼吸都静止了。卢国公一怔后猝然眼神凌厉,低吼一声:“闭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公主已经神智失常疯了,来人,把她扶回去…”
“谁敢!”
容莹看起来是不管不顾了,这一怒吼,公主气场全开,震得所有人不敢靠近。她双目充血,森然而凌厉的嘶吼,又看向始终波澜不惊的卢怀远,眼神越发的愤恨和隐约的痛楚。
“还有你,卢怀远,你也是个没担当的懦夫。自己的弟弟对嫂子怀有不轨之心,你却不闻不问。你们卢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恨,恨眼前这个看似孱弱温和的丈夫心里从来没有她的位置,恨他漠视她这个公主。为了报复,她勾引卢怀泽,珠胎暗结。故意让他知道,可他依旧不动如山,看她的眼神除了冷淡疏离没有半点恨意或者恼怒。就如同一个不相干的人,在他心里激不起任何波澜。
哪怕此刻,卢怀远神色也淡然宁静。
“公主,你病糊涂了…”
“本宫没糊涂。”
四周的人没有说话,卢国公脸色沉得可怕。到了此刻,他哪里还看不出来这其中猫腻?儿媳妇和小叔子偷情,作为当事人的丈夫心知肚明却放任不理。
如今丑事暴露,众目睽睽,就算想掩藏也没办法。
容莹还在恨恨的说着而得意的说着,“怎么样?被人发现自己的妻子偷人的滋味,好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