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旧疾?你相信吗?”
“不相信。”这个回答有点儿出乎她的意料。“小婵,”齐奕说,“这宫中的事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所以她受委屈就只能往肚子里咽?所以,就因为她爱你,她就只能落得这么个下场?”巫小婵仍然步步紧逼,“所以,就算她死——你也什么都做不了吗?”“小婵,夕枝是我齐奕一生所挚爱的女人,我知道她想要怎样的幸福…”“我是她妹妹!我比你更清楚她到底想要什么。”
巫小婵指着齐奕面前的酒,说:“这一杯酒预先是要在我为你跳完舞后赏给我的,你想不想知道这里面有几分毒?”齐奕盯着那壶酒,眼神不安地闪动起来:“他们若果真得寸进尺至此,我是不会手软的。”然而,一个人权力地位高如此,还是有掌控不了的地方。
巫小婵想起夕枝的眼睛,痛苦地说:“可是,这有什么用?”惩罚别人,已经被伤害的那些人就能变回来么?就能当作一切伤害都不曾发生么?几乎就在巫小婵说这句话的同时,西边的天空忽然浓烟翻滚,两个自以为看清这场低劣的戏的人,同时陷入深深的绝望。齐奕腾地站起来,帝王的沉稳早已不在,他高呼着:“来人!来人!”此时,又有谁听得见他的话呢?周围的这些人早已成为没有视听的木偶,陷入死寂的空白中。
那是哪儿?哪儿的烟火这么大?巫小婵只觉得自己的心正在一点点被掏空,身体像一堵经不起推攘的沙墙,轰然倒塌。每一刻,她都在死去。
坊间有言,是年春,三月,皇宫内宫失火。大火将美婻殿焚为一片灰烬,殿中宫人无一逃生,当然——也包括皇帝新纳的汐妃。几日后,权倾朝野的右相冯被查出勾结外邦,帝旨——诛九族,赐死帝后冯氏,冯家全族上下八百口人无一幸免。帝旨——天下冯姓人士,已为官者官降七品,未为官者,三年之内不得出仕。帝旨——追封已故汐妃秦氏为明德皇后,着香魂百年之后与帝同陵。时人莫不唏嘘,天下帝王家,富贵无长久。
自那日美婻殿大火过去,已有七日。巫小婵跪在那片废墟前,也已经整整七天。七天不吃不喝,没有一句言语,甚至连动都不曾动一下。路过的宫人远远望见,眼睛里都带着惊恐。汐妃娘娘这妹妹恐不是人,是鬼魅。只有鬼魅才能这般不吃不喝七天七夜。齐奕每颁一道圣旨,叶孤舟都会把圣旨的内容原原本本的念一遍,也不管眼前的人是在听还是没听。
夕枝那样的女子,与这十里宫闱太不协调。她太善良,以至于连在这里终老的资格都要被剥夺。她这短暂的一生,在遇到巫小婵之前,受尽欺凌与侮辱,在遇到齐奕之后,也享尽荣华与富贵。她这一生,本没有什么错。
“她这一生,错就错在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错就错在…收留一个不该收留的妹妹…”七天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巫小婵是这样说的。“是我们这些自以为爱她的人把她逼到绝路的。没有我们,她不会就这样死去。”她本想站起来,奈何腿太僵硬,竟连一点儿知觉都没有。于是她俯下身子,开始往废墟里爬。叶孤舟看得一惊,拦腰把她抱起来,顺着她目光落处,一步步抱她走近。
大火过后,烧得焦黑的大块儿房梁宫柱已被宫人搬走,四周到处都是细细碎碎的焦木块儿和与炭灰混在一起的不知谁的骨灰。在原本是内殿的地方,有一个烧得焦黑的床架子。木终究是好木,能留得一点儿原本的轮廓在。然而好木上的人,却终究不能因是一个好人而留得个全尸。
叶孤舟抱着巫小婵跪下来。她挣扎着扑到床前,颤抖着伸出手捧起亡者的骨灰,慢慢慢慢凑近唇边,然后张口竟要吞下去。“小婵!”叶孤舟惊呼起来,一把拨开她的手,迫使她扔掉这些东西,然后把她死死按在自己怀里,任她如何挣扎也不放开。肩上突然一痛,是巫小婵在咬他。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这种痛觉的话,叶孤舟只能想到——此刻咬他的不是一个人,这更像是一头野兽,死死咬住它的猎物,必使之毙命不可。他咬着牙一声不吭,按住她的手不禁铁钳一般收紧。怀里的人通过这痛觉感受到他的痛,然后终于像一头精疲力竭的野兽一样慢慢地慢慢地松开口,把头埋到他胸前,沉沉地、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