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过雨,石壁湿滑,尚坤试了好几回,无法踩住脚,他仰望青天,撕下松江布里衣扯成条绑在鞋履上,其他人纷纷效仿。
说起来,他锦衣玉食长大,身上所穿全是精细的绫罗绸缎,之所以用上松江布,还是因为阿圆。她喜欢穿布料的里衣,连带给他也做了几身,出门那日,正是她盯在一旁为他穿衣裳,理所应到也挑了她喜欢的一套。
他甩一下头,怕多想阿圆一下,累得她在那里也揪心想着他。不想了,她会等着他回去。
其他人还好说,服侍老国公的下人又开始犯难,他嗫嚅喊一声郎君,意在讨个示下。
有点眼色的人一眼能瞧出,老国公自己根本没法子翻过这座山,得要一位身强体壮极有本事的人带着他,而且两个人都会有危险。
“把他交给我,打头的人先上。”尚坤简短发出指令。
“不用。”尚召阳犹在保持自己的傲气,不愿受孙儿施舍,哪里由得他分说,尚坤一把提起祖父,要过绳索绑在自己腰间,这下子,两人生死同命。
“坤儿,老夫知你恨着我,乘这个机会不除了我,更待何时。”
尚坤眉头不带眨一下,“我是恨不得亲手杀了你,可不是现在,看在你给我指了条道,更瞧着你老朽不堪的份上,懒得动手。”
他强,尚召阳弱。以强凌弱,他没兴趣。
数丈高的峭壁,才爬出几米,因为带着一个人,尚坤紧紧挂在山壁上停下来喘口气。
“放我下来,再换个人带着老夫。”尚召阳间杂着咳嗽声断断续续说话。
“闭嘴!”尚坤的脾气就没好过,身边紧挨着尚召阳,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厌恶,恶声恶气道:“换谁来?我还想让手下都平平安安回去,带着你,等于让他们去送死。”
尚召阳这下真个闭了嘴,抓着孙儿的腰身攀爬到更高的位置,俯视脚下一眼,或许他真是老了,竟有点头晕目眩,仿佛看到晋阳的笑脸。
她是那样的明媚,一甩头,豪气万千,“尚召阳,咱们来比试,看你我谁先爬到崖顶,输了的人要认罚。”
“你想要什么?”他喃喃低语,言语出口恍然觉醒已不是当年。
尚坤黑着脸,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在这种地方发作,耳中忽略过尚召阳的自言自语,只全神贯注在往上爬。
头顶上和脚下不时有军士坠落深崖,空余一声凄惨的哀鸣声。他不敢分神,白云擦肩而过,他抛却对尚召阳的仇恨,惟有一个念头——早点回去,时不待人。
好不容易爬到崖顶,尚坤清点人数,又少了三分之一,幸存下来的人也是疲惫不堪,个个躺在石地上休息。看天色尚早,可以有一两个时辰将养生息,他也躺在石头上闭目养神。
人群中最为虚弱的那个人却独独立在崖边,想穿过云际看到山脚下,也不知他在看着什么。
旁边的亲随怕老国公失足跌下去,紧紧拽着他的衣袍。
“松手罢,老夫不会自寻短见。”尚召阳吩咐道,一转头却又仿佛见到晋阳,她立在峭壁边,衣袂随风飘起,青丝飞扬,傲气天成。
“尚召阳你输了,认赌服输,别忘了回头履行约定。”她笑说,双眸盈盈发亮。
“一定”,他淡然回答,当然的他满心只在敷衍她,将承诺没当一回事。
到底是什么约定,老朽之年的尚召阳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打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还有身边的长随眼眼手快扶住他。
“要想寻死早说,耗我一身气力,非要爬到这地儿来。”尚坤冷讽一句,他其实更想问尚召阳为何对他一人冷酷无情。
“我父战死时,老夫在京中望仙楼吃酒赏乐,酩酊大醉,赶晚酒醒了才听说消息,等赶回家,却是迟了。”
尚召阳娓娓道起往事,他恨的岂止是别人,还有当年的自己,若是早回去一半个时辰,阿娘和妹妹们都不会死。
上京第一公子风姿翩翩姿容无双,说得是十八般武艺皆精,却从未在军中打熬过,头一天接过帅印就被人冷嘲热讽,说他绣花枕头一包草,光有好皮相却没真本事,还说尚家举家通敌卖国,如今又让他做帅,岂不是让大家跟着去送死。
挑衅的人气焰高涨,他忍下这口浊气,只因知道自己的份量,当真是花拳绣脚,没有过硬的真本事,悔恨之前的岁月里吟诗做对附庸风雅,丢掉了武将的根本。
坤儿从生来就长得像他,十足十的像,令尚召阳更加想起不堪回道的往事。他怕这孩子重蹈覆辙,晋阳又是十分骄纵,真成了纨绔,谁又来挑起尚氏大梁。
“我不是你。”尚坤听后别过头说,太阳渐西沉,该是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