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了。”李世民连想都没想,一挥手便准了李贞的奏请。
刘洎乃是堂堂宰相,而今竟然落到要跟一个微末小官当庭辩论的地步,心中的凄凉便可想而知了,再一看趴在地上的文选清面目可憎,心中的委屈登时便化成了万丈之怒火,愤怒地吼道:“贼子,尔既敢妄言见过老夫,那就说说谁带尔去老夫府上,又是在何处议的事,室内有何摆设,你说,你说!”
别看刘洎此时气火攻心,可为相多年的经验还是在的,这几个问题极为关键——一个从来没到过刘家之人是不可能说得出刘家里的状况的,只要文选清答不上来,又或是答非所问,这供词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只可惜李贞既然谋划着要对付刘洎,又岂能不想到这些细节,刘洎这一问算是彻底将自己给搭将进去了罢。
文选清早就得到了李贞的相关提点,自然不会被问倒,此时见刘洎果然如同李贞所预测的那般跌进了圈套中,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得色,紧赶着便答道:“带下官前去刘家庄的是个名叫刘三的中年汉子,据其自言乃是刘侍中府上之老管家刘阿大的三儿子,下官去的是刘侍中的书房,书房中别无旁人,陈设简单,除了一书桌,一几子,四张矮椅之外,并无其他家具,南面墙上挂有一副裱好的字幅,上书‘大好河山’,北面是窗,东面有一山水画……”
文选清不带停顿地将书房里的摆设娓娓地道将出来,于细微处也不曾放过,若非亲眼所见,断难有此见识,这番话一出,刘洎先是傻了眼,而后心头的火气熊熊燃起,再也压制不住了,暴吼一声:“老夫打死你个贼子!”话音未落,人已扑上前去,挥动着老胳膊老腿,对着趴在地上的文选清便是一阵乱打,打得文选清怪叫连连,场面登时就大乱了起来。
君前斗殴乃是重罪,殿中诸大臣都没想到刘洎竟然会当殿动粗,一时间全都傻了眼,竟然无人上前去拉架,待得诸人回过了神来,却见李世民气得面色铁青,猛地一拍龙桌,断喝一声道:“放肆,来人,将刘洎叉出去!”李世民下了令,一起子殿中侍候着的小宦官们自是不敢怠慢,一拥而上,将刘洎架将起来,拖曳着便往外行去。
“陛下,老臣冤枉啊,老臣不服,老臣没有行此恶事啊……”直到被宦官们架了起来,刘洎才算是惊醒了过来,只可惜大错已经铸就,此时他再怎么喊冤,都已经无济于事了,被宦官们推搡着便提溜出了甘露殿。
李世民显然被刘洎气得不轻,直到刘洎被拖将出去了好一阵子,也没见李世民落座,而是咬着牙立在龙桌之后,胸膛起伏不定,沉默了片刻之后,恨声道:“传朕旨意:朕以侍中之高位待刘洎,视之为股肱之臣,以国事托之,不料其心性顽劣如此,不思报国,苟且徇私,致有东宫之殇,大失朕望,其不忠不孝之举,令人指,念其随朕多年,着赐鸩酒一壶以送行,其子刘铖配巴州,永不叙用!”
李世民这道旨意一出,满殿文武大臣立时全都呆若木鸡,半天没回过神来,谁都想不到刘洎竟然会是这么个下场,可眼瞅着李世民那满脸的愤怒,一时间也没人敢出头谏言,大殿里登时便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唉,果然如此!李贞自是知晓李世民必将降罪于刘洎,可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严厉乃至严酷的处置,再一想自个儿来自的时空里刘洎也是被冤杀的,虽说死因不尽相同,可刘洎到了底儿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心中不禁一片戚戚然,然则,这就是政治/斗争的残酷性,李贞虽不忍,却也无奈得很——刘洎虽是大嘴了些,可毕竟算是正人君子,为官也算是清正廉直,能力也甚是出众,只可惜他不是李贞这一边的人,出手除掉刘洎,以断掉魏王的一条胳膊,自也是必然之事,当然了,李贞之本意也没打算杀死刘洎,只是想着能将其罢官,可没想到刘洎竟然会如此荒谬行事,可以说是他自己的行为断送了自身最后的一线生机,着实令人可怜又可叹的。
“父皇,刘侍中虽有错,但罪不致死,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李贞心中感叹归感叹,可动作还是迅捷得很,没等众臣们反应过来,便即站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父皇,八弟所言甚是,刘侍中虽略有小过,然其多年辛勤却也难得,又是宰辅之臣,骤然赐死,恐招物议,恳请父皇能恩准其归隐林下,苟得余生,方显父皇之宏恩浩荡。”李泰自是想不到李世民会如此严厉地处罚刘洎,被这道震撼的旨意惊得目瞪口呆,直到李贞出言求肯了,他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也站了出来,出言求情了起来。
“老臣等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刘侍中虽是罪有应得,可念其年老糊涂,当给自新之机会为是。”
……
刘洎为人是不怎么样,在这帮子重臣中也着实没啥人缘,可大家伙同为重臣,此时见刘洎下场如此之凄惨,自是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心,一见到两位皇子一前一后地站出来求情,自是纷纷出列为刘洎缓颊。
“诸位爱卿不必多言,朕之意已决!”李世民根本就不理睬诸位重臣的求肯,一挥手,语气坚决地说了一声。大家伙见李世民如此之做派,自是不敢再劝,各自神色黯然站回了殿旁,大殿中一时间再次诡异地静了下来。
“启奏父皇,儿臣以为相州军粮一案能告破,皆八弟之功也,自八弟执掌刑部以来,可谓立功殊勋,然,朝廷自有体制在,刑部尚书久缺恐非幸事,八弟以亲王之尊暂摄刑部之事只可为特例,却不是长久之计,为朝廷体制计,当列明刑部尚书为宜,现有刑部侍郎萧隆,久历刑部事宜,熟知我朝律法,既能且忠,儿臣愿具保本举其为刑部尚书,望父皇明鉴。”一派寂静中,始终不曾出言的吴王李恪突地站了出来,朗声奏道。
“父皇,儿臣亦愿保奏萧隆为刑部尚书,望父皇恩准。”李恪话音一落,李愔立马跟上。
李恪哥俩个这么一上本,李泰登时就有如坠入云里雾里一般地傻了眼——刑部侍郎萧隆乃是李泰一系中仅余的几名重要大臣之一,一向就是李泰在刑部中的心腹,跟李恪兄弟俩没有丝毫的联系,先前相州一案上,李愔处处针对着李泰,那架势根本就像是要将李泰一棍子打死的样子,可这才多久,这哥俩个突然冷不丁地联手保举起萧隆来了,这等咄咄之怪事,又怎叫李泰不惊疑万分的。
他娘的,这两王八蛋果然是在打这么个算盘来着!李泰不明白,李贞却是清醒得很,一眼就看出了这哥俩的用心之所在——在打掉刘洎上,这哥俩个跟李贞的想法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削弱李泰的势力,然则李恪兄弟俩却绝不希望刑部彻底被李贞给把持了,若真如此,那只会使李贞原本就旺的气势更是旺得不可一世,倒不如将刑部大权交回到李泰手中,左右刑部被李贞插上一腿之后,李泰已然无法完全掌控刑部了,哥三个如今势力已是相差无几,也就有了三英联合战李贞这么个合作的基础了罢,而今刘洎眼瞅着就要完蛋了,这哥俩个自然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了。
不得不说,这哥俩个出手的时机选择得着实是太妙了些——此番相州军粮一案上彻底整垮了刘洎,从表面上看起来是李贞在其中玩了些手脚,其实李贞自己心里头有数,就算自己不玩手脚,老爷子那头也绝对不会轻饶了刘洎,只可惜这道理也就只有李贞自己清楚,朝臣们震惊之下,未必会想得如此之深远,在朝臣们看来,李贞行事未免太霸道了些,若是刑部依旧把持在李贞手中,万一哪一天自己不小心得罪了李贞,那岂不是要如同刘洎般被阴死,这等结果没有谁会愿意承担的,只不过如今李贞风头正劲,也没有谁会傻到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跳将出来跟李贞过不去,当然了,要他们出言帮李贞说话,那就更加不可能了罢。于是乎,满殿的重臣们立马/眼观鼻、鼻观心地装起了泥菩萨,谁都不去看老爷子的脸色。
“父皇,儿臣以为三哥说得很对,儿臣亦愿保举萧隆为刑部尚书,恳请父皇恩准。”李泰虽尚未想通透李恪哥俩个的用心所在,然则,他却绝不肯放过这等能将刑部权柄拿回手中的机会,忙不迭地也站了出来,高声嚷了一句。
妈的,看样子刑部是保不住了,老三这混球还真是个狠人!李贞一瞅见群臣们的样子,便已猜出了一众大臣们的私心,自是明白刑部的权柄怕是要从手心里飞走了,虽很是不甘,可也没辙,与其被人轰下台,倒不如自己光棍一些来得好,再说了,李贞算是看明白了,当初老爷子令自己去执掌刑部,尤不给刑部尚书的头衔,只怕就仅仅只是为了东宫以及相州这两个案子,而今相州一案已算是尘埃落定,东宫一案也近了尾声,是到了卸磨杀驴的时辰了罢。
“父皇,儿臣以为朝廷体制不可轻违,若有合适之人选为刑部尚书,乃是朝廷之幸事也,儿臣乐见其成。”一见到李世民探询的目光扫了过来,李贞毫不犹疑地便站了出来,高声表态道。
一起子重臣们没想到李贞竟然会如此表态,全都被震了一下,木头人可就装不成了,各自小声地议了起来,大殿里嗡嗡的声音骤然响起。
李世民皱着眉头,目光在四位皇子身上扫过来又扫过去,却迟迟没有出言表态,也没有禁止诸朝臣们的私下议论之声,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的犹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