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岭进到院子里,就见到一溜坐北朝南的青砖乌瓦房,只是墙面有些斑驳的黄色水渍,还有一排掉漆的花格长窗架在青石窗槛上。
院子不大,地面上还铺着褐色的鹅卵石,被冲洗的干干净净,墙角有几棵高大的皂角树,树干与树干之间错落的牵着几根小手指粗的麻绳。
麻绳上还晾晒着几件来不及收回的裙子,外袍。这些衣物的颜色虽然艳丽,料子却很一般。就这么粗粗一扫,段岭已经断定,这个院子里住的,应该是侍郎府里的二等丫鬟们。怪不得先前瞧见院子外围着那么多的丫鬟,感情是他们家的郭大人占了人家的屋子来办案。
站在门口充当门神的衙役见到他进来,忙招呼道:“段大人这边请,郭大人和荣喜小爷在第一间屋子里呢!”
段岭点点头,大步上前撩开了门帘,果真见到那屋子密密匝匝的挤了好些人。郭承嗣自然是毫不客气的居上而坐,荣喜带着几个衙役立在段岭的身后,张侍郎则吹胡子瞪眼睛,怒气冲冲的坐在他的下首。
此刻地上跪着一个穿着贴身小衣的女孩,她的头深深的埋着,露出修长的脖颈和蓬乱的发髻,她单薄的肩头在微微的抽搐,丝毫掩饰不住颈侧那几道鲜红的抓痕和一道狰狞的鞭痕。而在一边的长炕上,一身华服的张夫人正搂着躺在那里的宝贝儿子哭叫不休。
郭承嗣抬眼看向段岭,段岭对他微一点头。郭承嗣心领神会的一笑,飞快的收回了目光。就听张侍郎还在怒气冲冲的说道:“郭大人,皇上让你来抓王管事。可没让你到我这府里来抄家。如今你不但纵容属下在我侍郎府里肆意妄为,还让你家的小厮出手打伤了我儿子。他可是有官身的,老夫就要看看铁面无私的郭侍郎,这回要如何向老夫交代。”
“交代什么?”那边张夫人嘶吼道:“他区区一个贱籍出身的奴才,居然敢殴打朝廷命官,还不立刻拿绳子绑了送到府尹大人那去问罪。”她此刻无比痛恨眼前这些人,自己家宝贝儿子。长到这么大,可是连手指头都舍不得戳一下。他们倒好,见一次打一次。简直就是打上瘾了。郭承嗣都算了,谁叫他身份高贵惹不起。可如今连他家的小厮都敢动手打自己宝贝儿子,这个张夫人可是万万不能忍受的,此刻她生嚼了荣喜的心都有。
“嘶”既然有人代自己出头讨公道。张公子自然十分配合的躲在后面哼哼唧唧的做死狗状。可狠那荣喜也是个小滑头。都是暗地里朝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下黑手。其实他那几声哼唧也不是完全作伪,可此刻他虽然觉得浑身都痛,可那张脸,依然是白净无暇,丝毫看不出一点伤痕。
郭承嗣听了这两人的控诉,并不急于反驳或是怪罪,而是和颜悦色的对跪在下首的小丫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刚才发生了何事。可愿意告诉本官?”
小丫鬟怯怯的抬起头,露出一张还略显稚嫩的小脸。这女孩根本就还没有完全长开。相貌也称不上有多出色,顶多就算淸秀而已。就这样一个小女孩都不放过,骂那道貌岸然的张公子一句畜牲,只怕都侮辱了畜牲这两个字。
小丫鬟张张嘴,原本想说些什么,可一对上张夫人那如毒蛇般阴毒的目光,还有张公子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她浑身一震,立刻胆怯的低下了头。
郭承嗣见状不由有些失望,其实他也知道像这样的事在那些豪门宅院里很常见。有很多丫头其实就是那些老爷,公子们的暖床工具。因为这些丫鬟婢女的社会地位十分低下,而且没有人身自由。尤其是那些签下死契的,这辈子就和牛羊无异。不管是买卖还是生死都捏在主子的手里。到了年纪还会被主子随意配给家里的下人,而她们生下的孩子,也是主子的奴才,生生世世没有出头之日。
而她们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是趁着年轻貌美的时候爬上老爷或是少爷的床,这样就有机会成为通房或是小妾。尽管还是贱籍,依然还有“妾通买卖”的风险。可是再怎么说地位又比丫鬟要高上一点。不用再辛苦劳作,也可以享受被人服侍。只要再生下一儿半女,基本上就不会再担心会被主子发卖。所以这个女孩不敢出声指责张公子,也是在郭承嗣的意料之中。
张夫人见状得意的一笑,轻启红唇说道:“郭大人还是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还是说说怎么处理这殴打朝廷命官的贱奴吧!”说到这里,她眉头一挑,逼问道:“郭侍郎迟迟不肯出声,难道是想徇私舞弊不成?”
“徇私舞弊?”张侍郎接过话头,冷哼一声,不怀好意的说道:“只要郭大人你不怕御史的弹劾,就尽管包庇你家小厮好了。”
郭承嗣轻咳一声,终于出声了:“荣喜,你有什么话说?”
荣喜一点都没有被人告的觉悟,他笑嘻嘻的从郭承嗣的后面走出来,对着张侍郎和张夫人,一抱拳,说道:“既然大人和夫人都说张公子挨了我的打,就请指出张公子的伤口在哪?不然就算御史要弹劾我们家大人,也不好下笔不是。”
“你。”张公子也顾不得装死了,他瞪着荣喜怒气冲冲的说道:“你们几个拿被子把我连头到脚全都遮了起来,然后对着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还专门朝我的屁-股招呼。如今我的屁-股都肿了,难道算不得是伤口?”
他的一番话引来了荣喜和周围衙役们的一阵狂笑,郭承嗣也暗暗摇头,张侍郎一步一步能走到今天,证明他不是等闲之辈。而张夫人能以一个奶娘女儿的身份。斗倒了贵女出身的原配,自己成功爬上了满府女子都羡慕的夫人之位,想来也是心思灵巧之辈。偏偏这两人生出的儿子。除了一张脸皮还能见人外,性子又色,又蠢,又傻,偏偏还阴毒无比。
荣喜狂笑之余,还不忘逗他道:“你都说你被连头带脚给蒙住了,又怎么能断定是咱们打的你?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我可不服。”
张公子张张嘴刚想说话,张侍郎却抢在前面阴测测的说道:“这屋子里除了这个小丫头,就是你们。如果不是你打的。定然就是这个小丫头打的。好好好,来人啊!把这个敢殴打主子的小贱人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