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车在隧道中疾驰,韩扬缓缓放下电话,林娜公寓中依然无人接听。靠在椅背上,韩扬努力想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一会儿将要面对的是一个超级危险的杀手,一丁点错误的判断和情绪的波动都有可能造成致命的后果。可是,当一个没什么生死经历的年轻人想到自己有可能在几十分钟后就失去生命,永远告别这个世界,他如何能冷静下来?韩扬虽然在游戏中遭遇过很多危险,但那毕竟是在游戏中,死了可以复活,死多了还可以删号重来。现实中身体再强健也只有一次生命,面临危险的时候就难以做到游戏中那种超然的冷静了。
林娜不知去了何处,父母命悬一线,自己也是前途未卜,老匡,韩扬再一次想起了老匡。如果老匡面临自己的处境,一定不会有丝毫的惊慌。正如他所说,头脑并不是他最大的财富,一个人可以像杰西卡那样拥有天生聪颖的头脑,但是经验和经历却无法与生俱来。看着gps上越来越近的目标红点,韩扬想起了上次拯救林娜时老匡教给自己的办法——让自己进入类似游戏中的冥想状态,不去想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而是努力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这样,无论结果是什么,只要自己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也就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了。
韩扬闭上了眼睛,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这次冥想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任何物体上,而是放弃了一切杂念,进入类似老僧入定的那种涅槃境界。思维在脑海中无限地松弛,又无限地集中,冥冥之中,韩扬似乎触碰到一些奇异的感受,如同在游戏中面对黄毛那次醍醐灌顶的经历,这些感受既陌生又熟悉,仿佛是自己以前闻所未闻的知识,又好像都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身侧的世间万物渐渐远去,恍惚间,它们似乎又紧紧地环绕在四周,存在,有若无存。
韩扬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如果说自己是一尾游鱼,那么感受到的就是身边的水。自己生在水中、活在水中、有朝一日也会沉尸水中,可是自己却从来没有注意过身边的水。自己时时接触水,对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又对水真正的内涵毫无了解,水在自己身体内外流动,却并不属于自己。
自己是一个人,但是和那条头脑简单的鱼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人类依靠呼吸空气生存,可直到五百年前,才知道身边空气的存在;人类生活在地球上,这个无时无刻承载着人类的载体直到三百年前才被人类认知;现在,科技可以让人类用大气圈外的太空望远镜看到亿万光年外的天体红移,可是,大气圈并不是水面,亿万光年也不是尽头。穷原竟委,人类是否依然是一条被禁锢在水中的鱼呢?
如果自己不跃出水面,一辈子都不会看到水外面的世界,一辈子都不会从外界的角度观看自己无时无刻接触的水,一辈子不会注意到自己到底身在宁静的池塘、还是身在奔腾的河流,一辈子也不能知道池塘的盈缩溢涸、也不知道河水将自己带向何方。鱼在水中看得再远,看到的依旧是水中的景象,如果不能跃出水面,究其一生,依然只能看到被水扭曲的光线。
那么鱼跳出水面之后呢?看到的是被空气折射的光线。再跳出大气层,看到的光线就是最真实的吗?不,依然不是。
声音靠振动传播,到了没有水和空气的真空中,就听不到任何声音。而光不但可以在水和空气中传播,还可以在人类认知的真空中传播,可真空就一定是真正的“空”吗?也许这个“空”中充盈着另外一种物质,离开了这种物质,光也无法传播。只不过人类对这种物质的认知,像几百年前人类对空气的认知一样,无法感知、证明它的存在而已。
那么,如果有一个空间,连这种承载光的物质也不存在,光也无法在这个空间传播,那就是真正的“真空”了吗?不,还不是。
人类能感知到光和声的存在,才会去研究它们的传播,那么人类感知不到的东西就意味着不存在了吗?其实,它们一刻都没有离开人类的身边,就像一位名人说的那样,人类如果不缺乏空气,就永远不会发现空气。
韩扬的思维变得极深极远,不断地向奥妙的层面延伸。时间、空间,都不能羁绊脱缰的思维。一瞬间,韩扬感受到了浩瀚得无法言喻的磅礴和充盈,感受到自己以前就像沧海中的一滴水珠,须弥中的一粒芥子。而现在,思维在以爆炸的速度无与伦比地膨胀,海有多阔,心有多阔;天有多高,心有多高;无尽苍穹印在自己的胸中,亿万星辰在感知里生息明灭。
正当韩扬沉浸其中忘乎所以的时候,司机的声音将他从无穷中拉回了现实:“先生,先生?您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韩扬睁开眼睛,眼中的世界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具体不同在什么地方,却又偏偏说不出来。悬浮车、隧道、别墅、钢化玻璃外面铅灰色的天空,一切都像以往一样死气沉沉,一切又仿佛在微不可察地曼妙律动。韩扬闭上眼睛,景物随之消失,但是那律动依旧显现在脑海之中,没有了视觉的干扰,它们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甚至,韩扬感到自己也与以前有所不同。
此时,韩扬心中已经没有了半分恐慌和惆怅,和往常一样,信步走进了自己的家中。
大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家中一切似乎和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但偏偏还是有那妙不可言的细微之处萦绕在心头。韩扬的双目扫过这栋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住宅,径直走上二楼推开房门,对坐在沙发上的穆小姐微微一笑:“让你久等了。”
韩扬的父母被两个力场发生器禁锢在会客室的墙角,可是韩扬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穆小姐微带惊讶之色地站起身,款款走到韩扬面前,伸出柔弱无骨的手按在韩扬心脏的位置:“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对你很好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