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个人,古怪诡异得很,又来路不明,我不让你与她接触,也是为你好。”
锦瑟答道:“我自然知道。你安心吧,我不会再与这个人有什么瓜葛。况且,后日我就要启程离开,也绝不会与这个人再有什么交集。”
听她提及离开,苏黎眸中闪过一丝黯然,缓缓抵住她的额头:“闭嘴。”
两个人隔得这样近,锦瑟连他的每一根眼睫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她静静数了一会儿,待发现自己没法数得清才放弃,伸出手来,又一次极其难得的触碰了他。
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脸,对上他微微惊异的眼神,锦瑟轻笑起来:“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会在那依山中等你,等你安然无恙的来找我。”
苏黎眸色缓缓沉淀下来,反手握住了她:“我答应你。”
锦瑟离开的那日,几乎所有该来不该来的人都出现在了送她的行列中,包括苏然和绫罗,郡守夫妇和池蔚一家,以及所有郡守府中的家丁下人。
而这些人中,绝大部分根本不知道她将何去何从。
这实在是有些可笑,而且从一开始锦瑟就只打算自己悄悄走,因此看见这么多人送自己时,她也并没有作什么话别的行事,只是骑在马上与苏黎并肩而行,头也不回的往城门口的方向行去。
绫罗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神情平静,眼眸之中,却依稀有东西翻涌。
锦瑟自然看不见,若还能看见什么,那便是苏黎冷凝的脸了。
锦瑟不爱看他这幅模样,想着临走前能作弄他一下也好,便扬起鞭子欲往苏黎的马身上抽去,却没想到刚刚扬起手便被他制住。
“你再胡闹,我可不放你走了。”他脸色又难看起来。
锦瑟哧哧笑了两声,唯有作罢。
没想到城门口竟然也有等着送她的人。
锦瑟脊背僵直的坐在马背上,看着独立于城门外的那老头--前日,他终于告诉了锦瑟他的名,原来他根本不姓那,让锦瑟一直唤他“那老头”也不过是逗着她玩耍,而他的名,原来是梅月恒。
梅,也是锦瑟母亲的姓氏。
苏黎见到梅月恒,便停步下马,回头看见锦瑟仍然坐在马背上,便道:“还不下马?”
锦瑟又顿了顿,这才慢腾腾的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梅先生是来送我的么?”不待那两人开口,锦瑟当先便开口问道,捏在手中的马鞭懒洋洋的挥着,鞭击着地上稀疏的野草。
梅月恒微微挑起了白色的眉毛,泰然自若的笑道:“这是自然。听苏黎说你要回那依山,你我之间如此有缘,我怎么能不来相送呢?”
“缘?”锦瑟唇角弯弯的笑起来,“所谓的缘都是骗人的。什么血缘,孽缘,情缘之类的,哪个不是人蓄意制造的?所以呢,谁若是相信什么缘分,那可真是傻子!”
“你一个读了那么多佛经的人,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怕佛祖怪罪你?”苏黎听着她这时候还有心思胡言乱语,禁不住又气又好笑,又对梅月恒道:“恩师莫与她计较。”
“这丫头是什么性子我焉能不晓得?”梅月恒抚了抚长须,笑道,“好啦,保重的话其他人应该也说了不少了,老头子我就不重复了,快些上路吧。”
“多谢了。”锦瑟朝他吐了吐舌头,立刻便转身翻上了马背。
苏黎脸色便愈发阴沉起来:“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锦瑟拉着马缰,低头看着他,轻轻笑起来:“嗯,迫不及待了。”
眼见着他脸色沉得可以滴出水来,她才又补充了一句,道:“迫不及待,想赶紧到一年半以后。”
苏黎阴沉的面色一僵,随后方极其不情愿的勾了勾唇角:“路上当心些。”随后又对随在锦瑟马后的贺英等人道:“好生护着姑娘,不得出一点差池!”
“是!”贺英等人齐声应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锦瑟的马已经飞快的冲了出去。
苏黎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便又皱了起来,一直到那五匹马的身影再也看不到,才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一年半而已。”梅月恒莫测一笑,“这都等不及?”
“一年半而已……”苏黎淡淡重复了一句,不作其他回答。
城楼之上,高高的 望台,一袭青衫孑然迎风而立。
不过,永别而已。
锦瑟回到那依山后的日子,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贺英等人只是肩负了保护她的职责,永远只会远远站在她身后,而她身边,却再没有旁人陪伴的身影。
苏黎偶尔派人送过来的一两封信会惊破一丝平静,但却都只似小石子投入深潭,不过片刻,死水便仍旧是死水。
进入宣德八年,苏黎的信便断了。
锦瑟大约猜得到他因何事而忙碌起来,但山中与外界消息根本不通,外间发生什么,她从来都无从知晓。又因京城离此地甚远,即便偶尔贺英等人中会有人下山,也几乎收不到来自京城的任何消息。
后来,锦瑟才明白,原来有些事,果然是没消息便是好消息。
宣德八年,初夏时节,前年已遭受过一次洪涝之灾的江、汰二州再度为暴雨所袭,洪水泛滥,大批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一时之间,天下怨声载道,皆言青越数年来天灾连连,皆因执政之人不得道,是以上天频频降宰,以示惩罚。
那依山中,锦瑟等人再得到苏黎的消息时,已经是宣德八年盛夏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