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本欲叩门,最后只压在门板上,那掌心好像施了一道力,可又像只是轻轻地压着,他低头听着门内的笑声,面容压抑,却迟迟不肯走。
苏公公只觉得气氛冷凝至极,也不知该不该过问。
后来晋王终于松手转身离去,可走了几步他忽然又站着不动了。
苏公公才刚抬脚又被迫停下,离晋王五步之遥,后面还有两个带刀侍卫。见晋王立着,他们皆不敢动。
这条巷子虽然偏僻,毕竟是人行道,偶尔有小贩挑着箩筐经过,亦或者走过来一两位居民,他们这般僵立着着实惹眼,苏公公没忍住问了句:“王爷,可要奴才帮您敲门?”
晋王负手抬头,背影始终一动不动。苏公公只见他夔纹黑底直裾水亮光滑,衬得身形高大严肃,金丝束髻冠后方两条缨带飘扬,这静谧而肃穆的背影犹如一颗老去的沉香树,华贵的材质之下包裹的是一颗已经枯朽死亡的心。
晋王望着天空,面容郁痛而死寂,琉璃黑瞳下闪烁着日斜西山的霞光,璀璨绯红,但照不透黑漆漆的心底。
他在追思过往,这几日缠绵病榻少了穆荑的服侍令他十分不适,虽然吴太医解了他的毒,可他觉得心里少了什么。他自省这几年的过错,难道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老天要这般惩罚他?越是他想要的东西越是得不到?
他并非堕入了儿女情长便无法自拔了,可他一旦认定了某个人就非她不可。这些年助皇兄丰满羽翼,终于可与薄氏抗衡,他自己却失去了某些东西。这江山不是他的,他只是搭把手而已,作为一个王爷,他只需忠心作为陛下的好臣子,无需有过多的政治报复,否则就是居心不轨,他不是傻子,因此相当安分守己,不会滋生更多的野心,因此他唯一想做之事就是娶心爱之人护她一生一世而已,可为何他最想要的东西偏偏就得不到呢?
江山已经争夺回来了,是皇兄的,他却失去了心爱之人,晋王不甘心,身为一个王爷想要自己喜欢的东西就那么困难?
晋王始终没有敲开那扇门,他走走停停,最终站在巷子口。
日暮四合,小贩推车离去,行人逐渐稀少。马上就要霄禁了,大家都在赶着最后一趟儿回家。街边华灯初上,照亮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这一带并不是茶楼酒肆林立之地,虽然离西市很近,可只是住着寻常百姓家,入夜之后沿街百姓关门落户,便十分安静了,只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
等街上再无行人,即便路过也是打更的走卒之时,苏公公觉得天色已晚,正打算问问王爷是否打道回府,谁知巷子里便传来几阵细微的声响,原来是两个人并肩走来了。苏公公在暗处呆得久了,眼睛一看便十分明了,问晋王:“王爷,乃是穆掌事与沈将军走出来了。”
晋王本来就站在树底下,树影掩映一片黑暗,他的衣着又是黑色的,纹丝不动,外人无法察觉。苏公公都要仔细辨认好一会儿才知道晋王是否有指示,然而晋王根本无任何动作,眼看穆荑和沈择青就要走出来了,苏公公赶紧摆手,令两个侍卫一同躲到树影底下。
穆荑陪送沈择青到巷子口,终于到了离别之际,两人都有些依依不舍,沈择青望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回去吧,我看着你回了院子再走。”
沈择青的声音极轻极温柔,让晋王觉得不适应,因为除了他,他还未允许任何男子与穆荑接触,也因此没听过别的男子对穆荑说出如此温柔的话语。晋王觉得,沈择青冒犯了他的领地。
穆荑低头,那模样难得有几分娇羞,声音也是极轻,且温柔如水:“这巷子来回不过几十步,从巷口到家门口也只二十步之遥,你不必目送我……”
沈择青便有些尴尬,他是不舍得走,想多看她几眼,谁知穆荑同样不舍得分离,亦想和他多接触呢。
这几日沈择青每每下朝必来穆荑的邶风院,有时候只是小坐一会儿,有时候陪她用过晚膳。院中也就几个仆人,都听说了穆荑与沈将军的关系,听闻宫宴上两人曾许婚配,便默认了他们两人的相处,盼望他们早日终成眷属。
相处日久穆荑越发了解沈择青的为人,他的性子沉稳坦荡,对外可顶天立地,对内可温柔包容,他是个极有耐心而且细心的人,懂得包容尊重她的一切,令她倍觉舒心,因此相处久了,穆荑越发依赖他。
两人皆沉默不言,晚风席卷着树木的方向拂面而过,穆荑发丝微扬,灯光下她的面容白美,星眸两点漆黑,莹润似琉璃,微微一低头,胜过最美的芍药。沈择青忽然有伸手捋过她鬓角发丝的冲动,但他只是手指微动并未行动,张口欲言,口干难以言语。
最后,还是穆荑抬头先言语,“前几日见你荷包旧了,我闲来无事便做了一只荷包,你……要不要看看?”
“……好……”沈择青的话语好似自己从喉咙发出的,并未经过他的意识,只要看着她,她说什么他都答应。
穆荑从袖口把荷包取出双手递给他,宝蓝锦缎裁剪得十分整齐,上面保留了最精妙的纹彩,无需刺绣过多的花纹,只用金丝线精心绣上他的小名“阿木”,旁边还有一排小诗。
沈择青想看,穆荑道:“不许看!回去再看吧。”
她似乎有些脸红,沈择青只能作罢了,微微笑了笑,便也顺着竿子往上爬,他把戳在怀里许久的揉得发皱的红布包取出,曾经编排了许久的话语到如今只剩下最朴实的一句:“我见你钗饰不多,前几日到金凤楼专门定做了一只金钗给你,你看看……合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