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嬴麒感觉自己是个傻子。
想要吴澜为秦国效力,放着姐姐这个大杀器不用,何必舍近求远枉费口水亲自下场招揽吴澜?
还是公父智慧卓绝、经验老到,看似只是一个砲车都尉的任命而已,却发挥着好些个不同的作用!
既安抚了因吴澜提出的条件没有得到满足而面露不渝的姐姐,还借机向远在兀墟山里的吴澜释放了善意并变相发出入秦的邀请,也隐晦地向太傅嬴虔提出了不满,顺带着敲打一番嬴羽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看来治国理政之道之术,我还得多多向公父学习,多多揣摩公父的一言一行。
这般想着的嬴麒看向秦公的目光充满了崇拜。
只不过秦公的面色再不像以往那样总是神采奕奕,而是皱纹遍布,苍白枯槁,一副即将油尽灯枯的模样。
天不假年,公父快要撑不下去了!
嬴麒叹息一声,心情骤然间变得无比低沉。
太医下的断言,那些虎狼之药的药渣,近期逐渐增多的权柄,一一浮上嬴麒的心头。
公父,已经在向我交代身后事了!
嬴麒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念头,眼睛顿时红了。
“汝知否?”
这时,秦公察觉到嬴麒的异样,心头一暖,面上却依然沉静,不动声色问道。
嬴麒强自抑制住激荡的心情,却没说话,只用力点头。
“甚好。”
秦公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神情继而略有些晦暗,似赞似叹,“甚好!”
说着,秦公转头看向坐在嬴麒下手位的嬴疾,沉声问道:“汝亦知乎?”
嬴疾神情肃穆,用力捶了捶胸口:“公父放心,疾必不辜负公父厚望!”
“好。”
秦公点了点头,看向秦玥儿,目光中露出些许一闪而过的宠溺,笑问道:“玥儿可还满意公父的安排?”
秦玥儿的正治智慧在水准线之上,自然清楚秦公突然发出这个任命的真正用心。
所谓圆她的梦想只是个托辞罢了,说到底,是因为墨渔大师那句话将吴澜摆到了和墨子同等的高度,让秦公不得不增强对吴澜的重视,想要借此笼络住吴澜,甚至让吴澜心甘情愿为秦国效力罢了。
这里面的功利之心很明显,让秦玥儿隐隐感到有些不舒服。
但是,不舒服归不舒服,秦玥儿必须接下这个任命!
原因很简单,秦公的这个任命可以解读为他在向外界公开宣布他对栎阳公主的宠爱有增无减,甚至可以进一步解读为他已经承认了秦玥儿和吴澜的关系!
这两点很重要。
只要秦玥儿不想和吴澜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过一辈子,想要她们俩的关系得到世人尤其是秦人的认可,她就必须接下这个任命,然后按照秦公的设想,劝吴澜入秦。
“劳公父费心了,”
秦玥儿深吸一口气,点头说道,“玥儿很满意。”
“满意就好,满意就好啊。”
秦公笑了笑,对秦玥儿话里藏着的刺视若无睹,勉励道,“好好做,做出成绩,使老秦人看到汝之能力。”
“喏。”
秦玥儿用力点头。
“吾乏了,回宫吧。”
又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秦公撑着由伯的手臂缓缓站起身,向帐外走去。
秦玥儿、嬴麒、嬴疾赶紧随之起身,恭送秦公离开蓝天大营。
墨渔大师依然留在帐内,捧着绢帛,看得津津有味。
搞科学研究的,一旦入神,便自动与外界隔绝了,哪还顾得上虚头八脑的君臣礼仪?
秦公的车架离开蓝天大营后,渐渐从低沉的情绪中走出的嬴麒转而开始帮着秦玥儿组建全新的砲车军。
在嬴麒蛮横不讲理的命令下,蓝天大营的主将嬴疾无奈地紧急调拨了三千精锐和一名经验老到的校尉给砲车都尉秦玥儿,还划了一大块地盘作为砲车军的驻地。
砲车军的主体架构就这样瞬间搭建了起来。
不过这也是嬴疾能做的极限,砲车军后续的组建工作,就得秦玥儿自己努力了。
好在少府和墨家这边不存在任何阻碍,不管是秦玥儿出面,还是由嬴麒出面,建造配重式抛石机的人力、财力和物力都能以最快的速度集结。
现在摆在秦玥儿面前的问题,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将砲车军的战斗力提升上来,然后在即将到来的函谷关大战中做出贡献。
而这,需要吴澜的帮助。
秦玥儿写了一封长信,做好防伪和密封,交给了六子,让他立即送回紫游寨。
随六子一同离开蓝天大营的,还有秦玥儿被秦公任命为砲车都尉、组建砲车军的消息。
这则消息就像一颗投入湖中心的石头,立即激起了层层波澜,引发了咸阳城新一轮的纷纷议论,和许多人的猜测揣度。
“砲车?砲车军?砲车都尉?这些都是什么玩意?”
被勒令禁足却能自由接待访客的嬴羽收到杜宇派人送来的消息后,其实很是茫然。
砲车这个词是吴澜写在第二卷绢帛上的,这个时代之前从未出现过。
即便是吴澜前世,也要到三国时期,曹操于官渡之战造霹雳车以攻袁绍才发明出来。
秦公看了,觉得比投石机、抛石机好听得多,因而拿了来用。
“告诉你家主人,先不去管它,耐心蛰伏一些时日,吾等老世族的好日子就快到了。”
想了一阵没想出个头绪来的嬴羽索性不去想了,转身吩咐杜宇派来的人。
“喏。”
那人始终弯着腰、低着头,将姿势摆得极低、极卑微。
他是杜氏家仆,虽受重用,却身份卑微,不能也不敢直视贵人的容颜。
“去吧。”
嬴羽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挥了挥手,像在赶一只苍蝇。
那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倒退着走了好几步,才转过身,疾步走出。
“这是敲打?还是警告?”
待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嬴羽皱眉低语,揣摩秦公这般做的心思。
与此同时,太傅嬴虔静坐于除了他自己便没有第二人进来过的幽室。
室内烛光昏暗,嬴虔手里握着秦公特意留下的那卷绢帛,面色阴晴不定。
这是一次警告,也是一个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