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会厌烦单一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环境,总想着跳出固化的日子,寻求一种新鲜。
一年多就这样在豫皖鄂辗转,看着青草从嫩绿到枯黄,再从枯黄到嫩绿,玩不了伤春悲秋,也印不下这美丽画卷。看着山就是山,看着树它就是棵树,仰头望天除了脖颈累,真没有什么感叹。
豫皖鄂怎么一大片,李锦时都无法想象自己会去丈量,可的确他这一年多就这样做了。曹金彪都说他的队伍重新活了,恢复到从山东出来时的精气神。那可不,难打了肖成汉他们冒头,顺风了就冲进去抢,还尽找一些人数占大优势的据点打着玩。
第三集团军二十师独立团,按照军部序列还应该叫这个名字,可除了定点定时运送物质的,估计没人知道还有怎么一支流浪的部队。他们已经绕着河南的边、江苏的边,到了湖北的边。
肖成汉应该是又一次升迁了,他的离开也预示着他们之间的合作会就此结束。虽然部队在流浪,可情报信息从来没有间断。整个豫皖鄂区域也就他们还遵行国共合作,其他地方已经由戒备转向分道扬镳,甚至有了冲突。
合作首先是基于领导者之间的信任,这一点随着肖成汉离开便不复存在。即便是曹金彪也不会再继续这样在悬崖边跳舞,大几百人不是只有一个脑子长一张嘴,有乱想的自然也会有乱说的。
李锦时不再稀罕挑几个小据点了,他想去个沦陷区的城里转转,不单纯为弄死几个日本人,或者划拉点稀罕玩意儿,更重要的是想试试能不能打听到一点他弟弟们的信儿。
也曾遇到从山东河南一带逃过来的,甚至济南城的也有,几乎都是随口问随口答,像他说的两个半大小子的真没人见过。他知道,锦飞和锦成不会躲山里,不是性格有多喜繁华,是他们师门就没有这个传统。历来是隐于市。
既然已经到城边了没理由不去城里看看。从某种意义上,他们团是真游击了,绕着整个国统区边缘游了一大圈,也击了不少点。曹金彪随时都炫耀一样的报告战果,今天拔一个据点,明天弄死多少伪军,后天歼灭多少日本人。开始师部还有点反应,现在听着他报告战果都没人听,直接问:物质送哪?完了还会警告:别乱跑,光给你们协调补给尽让战区指挥部训斥。就不能安稳点!
不是让打游击吗?我们是真打游击了呀!这话敢说吗?不敢!的确跑的有点远了。
进城这事儿没人跟着李锦时去,就是曹金彪也不去。这一年多活的挺滋润,没必要冒险。还准备带着脑袋回去向师部请功领赏呢。
“老弟,最多五天,五天回来行不行?”
“要不你们先回吧,别耽误。我怎么样都行。”李锦时真不在乎脱离队伍。爱等不等,大不了一个人晃荡呗。这两年正觉得老在军营里不一定有助于找两个弟弟,特别是让跟着打特么什么游击以来。本来以为跟着军队不是一路打就是一路逃,该是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过,总能打听到点消息,这倒好,自己还真成了国军。
“别…别别,别呀!我们等,一直等你回来成不?”曹金彪真舍不得,李锦时在他眼里不只是福星还是财神。没他估计这两年整个团得守着那个破村子烂寨子等那些定时定量下拔的物质,那有现在滋润。功劳不少,收益颇多。
潢川是小日本武汉占领区的延伸要地,城门口盘查很严,大概是连周围的村民都有了特定证明。李锦时也没准备通过城门进去。怎么大一城,小日本防不过来,更别说防李锦时这类人,就是肖成汉他们那些人估计城里城外的也随意走动。
城墙的城砖坑坑洼洼的,子弹炮弹的痕迹多不胜数,给李锦时攀爬提供了方便。城墙上的巡逻哨在李锦时眼里就是摆设,他可以选择任意位置进入。
进城,太容易了。有一点挺好,城门口的严格盘查便导致城内警戒相对松很多。
整个城里的商铺店面有山东含义很少,跟山东有牵扯的也不多。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失落感也就那样,只是到了城边不进来不死心。
这地方古玩行当的店铺也少的可怜,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进出。乱世,不是玩收藏的年月。
“咦…高买?”李锦时有多少年没接触江湖了,自从那群江湖兵离开,自己仿佛不是江湖人了,成了国军。
这是家酒楼,设在古玩街道的酒楼,匾牌的一角有个不明显的标识。李锦时进去对着伙计直接做了盗门手势。能遇到江湖人李锦时就觉得不虚此行,也算是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先生,里面请!”
什么跟什么呀?李锦时看看周围,才觉得自己真的被某种兴奋砸傻了。随即神色扮相就撑起来配合着伙计。
后院四面都是围着建起来的平房,每个房间都按酒楼雅间设置,整体的占地大小宽窄跟前厅门脸一样。
伙计领着李锦时走进西南角的雅间。哦,一般西南角是茅房的位置。进去后在衔接茅房的角落推开了轩窗一样装饰的多宝架。
应该是穿过了茅房,也只是刚刚越过茅房。跟着伙计右拐是一条走廊,已经见着天了,只是走廊两侧都是高墙,右手是隔壁商铺的后墙,左边就不清楚了。走了很远,李锦时都感觉走出了古玩行这条街道了。
“小兄弟师承…?”说话的是个中年人,大概四十几岁。
“李景华”
“你是传承人?”
“是,李锦时。”
“早年你师父对我有救命之恩,当初我有过誓言,倘若你们那一脉传承人找上门,高买尽全力。小兄弟请讲!”
“前辈,我没什么事。路过了,很久没接触江湖,过来拜个门。”
“哦……也是小兄弟运气。这些年躲重庆去了。一年多前派门派弟子去武汉了却一桩人情。事儿是办了,手尾也收拾了,不料没赶上撤却被出卖了。我是过来看看这边的堂口是不是还需要重建。倘若我不来,你谁也见不着。湖北的点被废了。”
“前辈,人心难测,更何况这年月。”
“小兄弟,既然是偶遇我也不留你。世道艰难,别丢了你师父的名头。”
“前辈,我现在混国军,在周边打游击。进城来纯粹遛弯,没生意。虽不干老行当,但大义不会丢。谢前辈教诲!”李锦时能感觉到对面这位高买祖师爷的冷淡,这还是师父有交情在,否则还真说不定会怎样。也是,自己在沦陷区这样大摇大摆的,又是头次接触。汉奸是不分身份的,更别说高买的点刚被撬了。
“小辉,弄点酒菜来,这位小兄弟喝两杯。”
一下就变了。
陪这位老叔。李锦时讲述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就被逼着叫老叔了。陪这位老叔唠嗑喝酒,李锦时心里也爽利了,不是那么心浮气躁了,这两年憋闷着的心也敞亮了。这不仅仅是一位长辈的劝慰,更多是李锦时明白他真的不属于军营,说到底他还是个江湖人。
老叔答应会让门下弟子帮他留意锦飞和锦成,也特别嘱咐他千万别被执念浸了身心,倘若那样不仅无益于事,反而有害于身。
离开时老叔给了李锦时一块令牌,告诉他,当初对他师父的承诺,只要传承人不损民族大义,高买便世代履行。
李锦时带着愉悦的心情回来时曹金彪也愉悦了。这兄弟讲究,没让多等,就两天就回来。
该回去师部讨价还价了,再继续流浪说不定连建制都被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