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头山兵发动了一轮短促的冲锋,分成几股杀进林子。
树林深处传出一阵阵嘶喊和叫骂声,金士麒他们淌着水赶了过去。先是见树荫下漂浮着几具山民的尸体,又到罗昂正带着士兵们围困了几棵大榕树,正逼迫着一些男女老幼从树上下来。
“是村子里人。”罗昂报告。
“那打个屁!”金士麒怒道。
那些村民哭着骂着,从树上下来站在冰冷的湖水里,簇拥着颤抖着,还有的怀抱着婴孩、背着老nainai,无不惊惧而哀伤。最后又下来几个老头子,他们盯着山兵的甲具和脸上的刺青,便大喊道:“铜头?”
铜头山兵们没人出声。
又有一个老头站出来,他嗓子里发出颤抖的音节:“马托?罗昂?”
马托和罗昂,正是铜头寨起事奴隶两大首领的名字,竟传到了这偏僻的山沟里。金士麒道:“没错,我们是罗昂的部队。那个浓眉大眼的,就是罗昂本人。”
罗昂便踏上一步,拍着胸脯说了什么。那些山民们立刻“哇”地喊着、哭着拥了过来,竟如此动情!那几个老头子甚至扯住罗昂跪了下来:请保护我们!
那些村民说,这半年来的ri子太他娘的苦了。铁鳞寨土司抓劳工去迁江赚银子,又加倍收缴粮食卖给南丹卫。这些村子本就贫匮,在一轮轮压榨下更无活路。后来听说你们铜头起事了,什么马托、罗昂、冯虎……还有个“金都司”的奇怪名字传遍了山山水水。附近很多村子也跟着闹腾了。
就在前天,这个铁鳞寨的村子也爆发了。他们杀了村目老爷、铲平了几家富户。然后就害怕了……
今天下午他们发现有大队山兵,以为是铁鳞寨土司来屠村了。就全躲了起来。只留下几个汉子在外面把风,结果与铜头大队的游探遭遇,就交火,就逃跑……然后就是现在这样子了。
金士麒暗自感慨:军队真是凶器啊,一不留神就沾上血!
这村子死了6个汉子,金士麒非常愧疚,便决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派人去通知铁鳞寨的土司:这里的村目等人都是咱铜头大队……不小心杀的。他对此表示遗憾。至于赔偿事宜,战后再一起计算。
……
傍晚时分,几百山民陆续回到村子。一切恢复和平。
村子里四处炊烟升腾,酒肉飘香,洋溢着浓郁的节ri气氛。铜头山兵们四处游荡着,他们帮老人修缮草房。逗弄小孩子。与本村姑娘嬉戏打闹,携手跑入树林畅享着生命的快乐。
也有少数人家陷于哀痛中。他们把那6名丧命的汉子抬到了河边,洗净他们的身子准备入葬。两位本村的麽公神汉捧着经书拎着铜铃,绕着那些**的躯体转圈子,一边吟唱着古老的经文。
金士麒也来到河边,听着那经文。
那是一个关于生死轮回的故事。
山民们都相信,婆娘娘有一个无边的花园,盛开着无数的花朵。那些花朵坠入凡间就变成了人。男人是红花。注定要流血而死,女人是白花。注定为男人伤心。人死之后,灵魂会重新回到那花园中继续盛开,等待着下一次降临人间。
山民们都相信,死只是生的间隙,正如黑夜之后就是天明,又何必哀伤。
夕阳已落入山峦,天se变成了明艳的蓝se。村民们把那些苍白的躯体移放在浅浅的沙坑里,再摆放着花束、刀剑、酒壶各种物件。待雨季来临河水上涨,他们就会悄然化作泥土。
忽然,有一个女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在一个沙坑旁跪下来。她注视着那熟悉的男人,过了好一阵子才掏出一个小瓦罐,从中挑出黑se的油彩描绘在他的脸上。
没错,今天是那男人的大ri子,怎么能赤着脸庞而去呢。
十寨的山民们大多都有纹身刺青,汉子的刺青多在脸上、额头上,女子则大多在身子上。达妮的肩上就刺着一个小花环,达妮还说她肚皮上也纹了几朵花,但不给金士麒。
到了节ri、出征、婚嫁等重要的时刻,山民们还会用墨汁般的油彩在脸上画上更繁茂的图案,譬如花草、野兽、云朵、武器、生殖器。也有些图案是各寨各村所独有的,譬如此刻那女子在绘制的层层鱼鳞。
金士麒痴迷地着那女子。
她有着如达妮一般丰韵的身子,还有一样光洁的手指。她没有悲伤,只是静静地描绘着,悉如寻常的一ri。她用指甲挑着油彩,顺着方向就是细细的纹路,横过来就变成浓重的涂抹,若是跳动手指就是连绵的变化。
等她画完了,又凝望那男人许久才离开。她也感受到金士麒的目光,与他对视了一眼,便退到岩石边坐下。她掏出铜镜子在自己的脸上画着,就像是寻常的女孩在补妆一样。任凭河岸上哭泣声一片,任凭那陌生的汉子着她,她静雅地描绘着自己的图案。
金士麒心里一阵悸动。他走过去,指了指她手里的油彩,又指了指自己的大脸,示意他也想要。
那女子犹豫了片刻,最后点点头。
……
夜晚里,金士麒带了几名侍卫和两名铜头甲兵首领来到那女子的家。那是寻常的山民竹楼,一角突出着闺房,窗外还搭着梯子。他们在小竹楼下亮了6盏油灯,金晃晃的灯光很是奢靡。
金士麒在门槛上坐下,指着那两名铜头首领的面额,要求把他们的刺青图案画在自己脸上。
那女子走过来把金士麒的发髻拆开,把长发打了几个结子再披散开来。他就有了几分山民武士的模样。她又端来那一小罐黑漆漆的油彩,用山里话说了几句,嗓音有些沙哑。
旁边的四个少年近卫便抢着翻译:“她告诉你。这个不怕汗水和雨水。”“用猪油能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