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你个毛!”金士麒心中有气。这河上风高浪急,活人从甲板上爬下来都有可能落水,卸货绝不容易!
又折腾了半晌,总督商大人又喊道:“何参将,我已召唤浔州卫,他们的船马上过来!”
“不用!我说了不用!”何参将急了,“我柳州水营能行!”
金士麒听到这话,心情很复杂。他现在更是疑虑那浔州卫在使坏,若是让他们出手帮助……会不会顺势把我们几百人全都“帮”到河底去呢?
“现在天色渐暗啊!”商总督是真急了。
“请大人放心!”何参将的心情也差到了极点。“开会日期是下月初二,到时末将肯定会上岸!”
此话一出,岸上轰然大笑,笑声竟然压过了河水的声音。何参将的脸色一丝丝地变成了绿色。他突然低头怒视金士麒,“金都司,若是天黑前还不成,你就给我跳到河里去!”
金士麒心里那个气啊,他开始后悔刚才没有下令射杀那条浔州卫的混蛋小船。“冷静,冷静,乱想无用!金士麒哥哥你是可以的!”他告诫着自己。当前情形已经明确了,无论风帆还是桨手都靠不住,必须用人力直接把船拉出去。
“六条河船,水兵们都上岸。”金士麒把手一挥,“去拉纤!”
“都司,方向不对啊!”旁边军官提醒着,“这岂不是越拉陷得越深嘛。”
“忘记我给你们上的‘力学’第4课的内容了?力可以转弯!”金士麒最恨这种擅长考试但不会实践的学生了,他指着河水中央,“武腾号,抢上风头,到前面去落锚!”
六条大河船绕过险滩,徐徐靠拢了码头,水兵们终于踩在了地面上。经过了半个时辰的劳作他们都疲倦不堪,浑身都湿透了,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河水。那些岸上闲杂的民众和兵丁们都凑过来说笑着。“他们累的!”“休息一下吧,还有三天功夫,不着急……”
“砰”地一声,一面营旗被插在了河岸上,溅得卵石横飞。在那面海蓝色的旗子上,一直黑色的大喜鹊正展翅高飞。
“集结!”一名水兵把总单手持着旗杆,声音如铜鼓一般嘹亮。
水兵们立刻徐徐汇集在旗帜前的河滩上,迅速列成队伍。每一条船就是一道分队,转瞬间就排列成整洁的六道。虽然他们手中没有兵器,他们都裸着上身,他们全都赤着双脚,但一个个都像顽石般站在营旗之前。
仅仅2个月之前,他们还是这西江上困苦不堪的纤夫;甚至现在,他们也不过是水营的低等划桨手,但他们是水营的一员,他们是士兵,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就化作了一个小小的古铜色阵列。
“哐”地一声,金士麒拔出了刀——他从山海关带来的那把佩剑已经在斩首台上断裂,这把腰刀是藏宝港铁匠铺的新品。那刀迎着傍晚的余辉,闪烁着河面上的波光,那50名水兵都静寂地凝视着那持刀者。
“听令!”那名持旗的把总咆哮着。
这一声军令在河滩上乍起,不但水营的士兵们目光变得明亮。连四周的民众、兵丁、官吏们也为之一震,那千百张面孔也肃穆起来。就连城墙上的大人们也逐渐安静下来,只是偶尔发出一些低声议论。
随着金士麒的几道简单指令,那些水兵们便分作一队队操作起来,他们扯过两道缆绳拖过河滩,把它们系在大树上。他们从船上卸下两个辘轳穿过缆绳,形成了一个双重省力滑轮组。在理论上,这种结构可以把拉力增加四倍。
远处的河面上,武腾号也小心地绕到了龙泽号的后面,并落下四根锚牢牢固定在河床上。小船又把缆绳被送了过去,把武腾号当作一个锚点,穿过它再折返过来系在了龙泽号之上。
“列队!双列纵队!”水兵把总咆哮着。
一声军令,刚才还在分忙奔走的水兵们,转瞬间就在缆绳左右列为一道纵阵,如一双筷子般笔直地戳向江水,甚至队尾的几名士兵都站在河水里也浑不在意。他们赤手空拳地站在河滩上,脚下只有一根缆绳,但那气势却如全副武装一般。
城墙上几百将领和官员们都低头注视着这一幕,他们悄声无声。
他们忽然发觉,这帮水兵们并不是在拉纤,他们是在战斗!
他们忽然明白,此刻若是把长矛、砍刀塞在那些水兵手里,他们就会立刻无畏地杀向敌人。
他们忽然发现,这种部队是两广地区所前所未有!
两广总督大人猛然想起了什么,他低声问旁边的广西总兵:“那位都司名叫金士麒?是他吗?辽东来的那个?”“正是他。”总兵忙回答。
猛然间,城墙下传来了一阵隆隆地呼喊声,那是50名水兵已经拖起缆绳,正合力拉扯着。一声声高亢的号子,一阵阵低沉的呼吼,卵石在他们脚下咯咯作响,他们一步步向岸上迈进,好像正向这浔州的府城进攻。
“浔州卫!”金士麒咬牙切齿地嘀咕着,“你给我好了!”
金士麒转过身盯着河面上的龙泽号,着身边的缆绳笔直地通往河面上。他甚至到何参将也站在龙泽号的甲板上,正宁静地遥望着他。金士麒似很镇静,他犹如一颗大树般守护着自己的士兵们,其实他心里紧张极了……
缆绳一尺一尺地绷紧,几个辘轳正缓缓转动,河面上的龙泽和武腾号都在那力道的作用下微微倾斜。
“有戏!”城墙上不知哪位将军欢快地喊了一声,随后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开始齐声呼喊着,“拉呀!给劲啊!”“柳州水营!我早就好你们!”“这水营的都司是内行啊!”刚才那些丑恶的脸庞,起来也可爱了一些。
成百成千人的呼喊声中,那50名水兵正拼命地扯着那缆绳,他们的身体如弯弓般撑在石滩上,一步一步地向岸上推进着。那缆绳发出咯咯的声响,在傍晚的河风中微微颤抖着。
忽然间,那缆绳一轻,远处的河水中猛然扬起一片连绵的水花。只见龙泽号的船身竟倾斜了过去。金士麒忙下令松手,随后又命令再次拉紧……三番五次,把那条大船一步步拖向河中央。
终于,水兵们的步伐忽然轻松了起来!他们齐声欢叫起来,扯着缆绳向岸上急奔几步。刹那间,龙泽号肥硕的船体漂了出去,重新游入了郁江的中央。刹那间那河上、岸上、城墙上千百人都欢呼起来!
远处的何将军也跳了起来,他挥着拳头冲城墙上呼喊起来:“大人,你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