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赵主父笑着说道:“只是中了一支流矢而已,想当年我南征北战时,时而中箭负伤,不是什么大事,你等帮我将箭簇挖出来即可。”
『挖出来?』
蒙仲蹲下身仔细查看着赵主父背部的箭矢,这才发现这支箭矢插地有点深,想来这就是庞煖喊他过来的原因。
可当他将情况告诉了赵主父后,赵主父却有些不信:“为何我却没有多少痛觉?”
蒙仲当然知道赵主父为何没有多少痛觉,因为此前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整个身体都快失去知觉了,哪还有什么痛觉?但随着身体逐渐转暖,血液重新开始正常流动,赵主父慢慢就会感觉到背部的伤痛。
毕竟就蒙仲看来,赵主父的箭伤还是较为严重的,至少他不敢贸然帮助赵主父拔箭,毕竟这支箭矢实在插地太深了,必须请有经验的医师动手才行。
而庞煖亦想到了这一层,皱着眉头对蒙仲说道:“必须尽快找到一座城邑,找城内的医者为赵主父除箭诊治。”
听闻此言,蒙仲当即叫来了他的族叔蒙鹜,蒙鹜在了解情况后,皱着眉头说道:“漳水以东,就只有高唐、平原两地堪称大邑,而此地距离高唐或平原,怕是还有两百余路程……”
“两百余里路程……”
听到蒙鹜这话,赵主父、蒙仲、庞煖三人皆皱起了眉头。
两百余里路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基本上不可能进入高唐邑。
从方才牛翦下令麾下士卒放箭的举动就能看出,此人对赵主父已起了杀心,那么不难猜测,待天亮之后,牛翦麾下的骑兵便会漫山遍野的找寻赵主父一干人的行踪——甚至于此时此刻,牛翦就已经下达了这个命令。
在近万骑兵的追赶下,跋涉两百余里从此地赶到高唐邑?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为了围堵赵主父,牛翦绝对会抢先一步率骑兵赶到高唐邑,在大河(黄河)一带布下防御,防止赵主父一行人渡河潜入齐境「东阿」一带。
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找到经验丰富的医者为赵主父诊治?
蒙仲与庞煖面面相觑。
就在他二人颇有些不知所措时,却见赵主父冷笑着说道:“两百余里地,呵呵,恐怕咱们只走到一半,就被牛翦那厮派骑兵截下来了……这个牛翦,亏我当年对他器重有加,没想到竟是这等忘恩负义之辈……”
骂了几句,赵主父对蒙仲、庞煖二人说道:“庞煖、蒙仲,趁我背上还没有多少知觉,你二人替我拔箭……”说罢,他见蒙仲、庞煖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呆呆站在原地,便笑骂催促道:“现在不动手,难道还要等我待会感觉到痛意再动手不成?”
“……”
在面面相觑之后,蒙仲猛然抽出一柄短剑,放在篝火上来回烤着。
见此,庞煖大为吃惊,用佩服的目光看着蒙仲,结果蒙仲在将那柄短剑烤热后,当即就将剑柄递给了庞煖。
“……”庞煖倍感无语地看着蒙仲。
“我没有帮人拔箭的经验……”蒙仲讪讪解释道。
『你没有,我也没有啊!』
庞煖亦有些不知所措。
最终,赵主父看不下去了,命蒙仲叫来两名有相关经验的信卫军士卒,让他们代为动手。
不得不说,可能是因为赵主父身份尊贵,也可能是因为这支箭矢实在插地过深,以至于那两名信卫军士卒握着短剑的手都在发抖。
“当啷”一声,那两名信卫军士卒跪倒在地,连连表示不敢伤害赵主父。
赵主父那个气啊,沉着脸下令道:“庞煖,你比蒙仲年长,你来动手,蒙仲,你在旁帮衬!”
无奈之下,庞煖只好接过短剑,先小心翼翼割断箭矢,然后慢慢割开赵主父背部的箭创处,旋即,蒙仲屏住呼吸,将三根手指伸到伤口内,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试图将箭簇拔出来。
可能是因为烤火的关系,赵主父的身体逐渐转暖,渐渐恢复了背部的痛处,以至于当蒙仲为他拔箭的时候,他痛地紧要牙关,虽额头冷汗直冒,却一声不吭。
不知何时起,蒙虎、蒙遂、乐毅、赵奢等人已围在了四周,一边为赵主父挡着风,一边看着赵主父在这剧痛下一声不吭的强韧意志力。
足足过了好一会,蒙仲这才将那只箭簇拔出来,当时只听噗嗤一声,一抹鲜血迸在他脸上,惊地蒙仲浑身一激灵。
见此,赵主父笑着调侃道:“我还没说什么,怎么你这替我拔箭的,却是落得这幅模样?”
听闻此言,众人转头再看蒙仲,却见蒙仲亦是满头大汗,更好笑的是,由于过于紧张用力,蒙仲甩了几下都没有甩掉他用三根手指死死捏着的那枚箭簇,让在旁的众人忍不住一番哄笑。
不过众人也明白,为赵主父拔箭,若是有极大胆魄的人,一般人确实没有那个勇气。
箭簇拔除后,那两名信卫军士卒立刻给赵主父包扎了伤口,因为没有伤药,他们只能将布撕成一条条,牢牢绑住伤口,避免伤口持续出血。
吩咐蒙仲、庞煖、剧辛等人重新坐定下来之后,赵主父与他们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在给赵主父拔除了箭矢后,最大的问题就变成了食物。
是的,他们一行近两百人,几乎没有携带任何食物,而此地距离作为赵齐边境的大河,最起码有两百余里,若在往日,这大概也就是两三日的路程,但由于眼下正值冬季,外面天寒地冻,可能要多花一倍的时间,即五六日光景,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五六日的食物如何解决?
对此,蒙仲想了想说道:“这附近虽然没有大的城邑,但相信应该有乡邑村庄,我等不妨向乡民交换些吃食。”
赵主父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见有几名信卫军士卒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禀报道:“方才,方才听到山下传来了马蹄声。”
听闻此言,赵主父、庞煖、蒙仲等人面色顿变,毕竟此地出现马蹄声,那无疑就是牛翦麾下的骑兵。
“可恨!”
只见赵主父一拳砸在旁边的地上,恨恨骂道:“不曾想,牛翦欲亡我之心居然如此迫切,不等天亮便率骑兵渡河追击……”
庞煖当即说道:“赵主父,事不宜迟,必须尽快动身。”
“唔!”赵主父点了点头。
而就在庞煖正准备下令信卫军士卒熄灭篝火时,蒙仲忽然阻止了他。
见庞煖面露不解之色,蒙仲便解释道:“此时熄灭篝火,无疑是告诉山下的追兵我等已有所察觉,与其如此,不如径直下山,山下的骑兵若想上山查证,唯有暂时弃马,我等悄然下山,若对方人多,则立刻撤离,若对方人少,可趁机夺其几匹战马,给赵主父代步。”
庞煖深以为然。
于是乎,赵主父一行人亦不熄灭篝火,甚至于连掩耳盗铃之用的那些布都不收,悄悄从山的另一侧下山。
而此时矮丘下,正有一队举着火把的骑兵正伫马观望山上,数量近百骑,想来是牛翦麾下的一支百人骑兵,只因远远瞧见了这边山上隐约可见的火光,这才一路追赶至此。
就像蒙仲所判断的那般,为了确保山上的火光确实是赵主父一行人,而不是居住在这边的山民,带领这队骑兵的卒长便下令二十名骑卒留在原地守着战马,其余人统统弃马登山,确认山上的情况,免得误报军情而遭到处罚。
结果一半的骑兵刚刚上山,蒙仲、庞煖等人便率领着近两百余名信卫军士卒从一侧的山坳杀出,留守的二十名骑兵如何挡得住近两百余名信卫军,当即拨马逃走,而蒙仲、庞煖等人,则在那些空乘之马惊慌逃窜之前,趁机抢夺了三十余匹,可谓是大获全胜。
分了一匹被赵主父代步,蒙仲、庞煖二人见好就收,立刻率领麾下士卒继续向南逃离。
不得不说,虽然蒙仲一行人巧妙地抢到了三十余匹战马,但却无可奈何地暴露了行踪,仅半个时辰后,得知消息的牛翦就率领着一支人数多达数千、人人高举火把的骑兵赶到了此地。
“叛军余党可是往南逃奔?”牛翦沉声质问着那名骑兵卒长。
“正是!……据我麾下士卒禀报,叛军似乎是直奔高唐邑而去。”
“高唐邑?”
牛翦扫了一眼南边的方向。
『莫非是打算从高唐邑一带渡河,再穿过齐、卫两国境内前往宋国?』
想到这里,牛翦冷哼一声。
就算被赵主父一行人抢走了三十余匹战马又如何?此地距离高唐邑足足有两百余里路程,凭借麾下数千骑兵,牛翦有绝对的信心在一带截住赵主父一行人。
“张嵇!常勇!”他沉声喝道。
“在!”
话音刚落,两名行司马拨马来到牛翦面前。
只见牛翦目视着南方,沉声说道:“我先率人前往高唐邑,叫士卒于河岸布防,防止叛军余党逃过大河,你二人各率一千骑兵,于此徐徐向南搜查,若期间找寻到叛军的踪迹……就地格杀,不可放过一人!”
“喏!”
两名行司马抱拳领命。
其中那名叫做张嵇的行司马,他低着头的眼眸中,闪过几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