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棋局整整战了七日, 傅采林竭尽所能, 将所有能够使用的方法尽数挥洒于棋盘之上,萧昊亦使出浑身解数,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加以应对。双方形势逆转只在瞬息之间,长时间的集中精神带来的不仅仅是心理上的压力。
傅采林的黑子在盘上布出高句丽边防,而萧昊以白子作为隋军,向傅采林发动强大攻势, 他们二人在棋盘之上模拟边境大战, 手中之棋子早已不是棋子,一念之差就是千万兵卒活生生的性命。
七日之后,两人都是精疲力竭,萧昊堪堪小胜半子。
这半子还是占了料敌先机的便宜,萧昊在这之前研究了辽东局势多日,对周遭形势已经了如指掌, 而傅采林信手拈来, 就将他逼的几乎几次都要覆败, 他兵行险着方才力挽狂澜。这一局看似是胜了, 实则以他的棋力,在傅采林手下绝无法完整撑过一盘。
傅采林负手叹息道:“此役大隋讨不到任何好处,高句丽亦痛苦不堪,谷主便是想我明白这个道理吗?”
萧昊点头道:“高句丽虽与东胡之契丹、靺鞨关系密切, 但国力实不可与大隋相比, 审时度势、休养生息才是上策。”
傅采林喟然, 双眼紧紧盯住萧昊每一个面部细微变化, 问道:“谷主在这等微妙时刻邀我入谷,是否受人所托?”
萧昊摇了摇头,坦诚道:“万花在朝中有相助之人罢了。因提前觉察了君王之意,这才匆忙邀前辈前来予以警示。这七日过去,高句丽若再无法对天子之召做出回应,恐怕棋局上的事情,很快将成为现实。”
傅采林面色铁青,凛然道:“谷主这是在威胁老夫?”
“不敢,”萧昊指着棋盘上那一片疮痍,正色道:“箭已在弦上,刻不容缓,望前辈三思。”
傅采林盯着那副残局,沉默半晌,幽幽闭目垂首,“谷主心意老夫已然领会,回高句丽后,我会劝说国王不要惹怒隋帝,向其……尊臣之礼。”
萧昊恭敬地向他行了个礼,谢道:“前辈大善!”
正因傅采林亲身投入了这场拼杀之中,才更能体会到如果辽东开战,将会是怎样一番惨烈的景象。如萧昊所言,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免这场莫须有的战争,高句丽拒不臣服才招来此等祸患,若想保全国家,唯有低下头颅,向大隋屈尊。
傅采林纵然心有不甘,却也知晓这确实是双方损失最小的一条路。于国,他恐被视为畏缩鼠辈、误国罪人,但于双方百姓,却无愧于心。傅采林所修之道,讲究以旁观心态去寻求解决之法,这双方局势他看的分明,若执着于风光体面,反而使百姓受难。
傅采林入万花七日后,心事重重回到高句丽,外人问起他们谷中手谈结局,傅采林坦然言败,但个中细节却分毫不提。
世人不知他们那一盘关乎家国生死的全力较量,只以为傅采林此行不过真是切磋棋艺,败于万花不忍多言。
后不久,高句丽国王高元终于主动向大隋朝贡,遣使者往来通好,隋帝大喜,在辽水西岸集结的粮草与兵卒悄无声息归于原位。
四方来朝,繁盛至极,大隋势如日中天。
万花谷内先进机巧已尽数投入民间普及,大隋之科技远超周边诸国几十年乃至上百年,这飞涨的科技水平带来的是空前强大的生产力,万花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俨然是举国上下思想最为超前、最为自由之地。
无数的新鲜血液来到万花,或求学问道,或悬壶行医,或一心钻研天工,或沉迷于栽培新品作物,索性万花谷地方不小,萧昊挑挑拣拣,留下真正有天资之人交给几圣调.教,其余人等只留在谷中观摩学习,不赐弟子之名。
然而杨广此人,实在是历代帝王中把家当败得最快的皇帝,他不顾石之轩劝阻,滥用民力大修宫殿苑囿、离宫别馆,穷极华丽,挥霍无度,石之轩每每进言惹他不悦,便将其派遣至突厥,说是让他专心管理北藩事务,实则是好避过他的每日劝诫。
很快,各地民怨沸腾,义军四起,帝国内部岌岌可危。
萧昊劝石之轩就此收手,直言大隋已入膏肓,不日将覆灭,重归天下大乱。然石之轩虽对杨广这个君主失望之极,但自他跻身朝堂,西域、突厥、高句丽……步步为营,追逐至今,终于得见外部形势一片大好,离那个理想中的盛世只一步之遥,怎肯轻易放手。
萧昊劝不住他,只好让他小心为上,不要引火烧身。
平原、灵武、济阴、北海……接连爆发的起义弄得天下大乱,以慈航静斋为首的正道终于坐不住了。
自万花许诺匡扶社稷之日,已匆匆十数年,眼看着当日萧昊所做的预言正在一步步成真,梵清惠等人对这个本该意料之中的情况又惧、又怕、又深信不疑。
万花通晓古今之能,已用时间证明了一切,但大隋走向极盛有目共睹,短短一年之内就急转直下,这仿佛是一边在用事实证明万花所托匡扶社稷之人真正身怀莫大才能,一边又在狠狠打脸慈航静斋所谓为天择主之说荒谬不负责任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