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下台阶不要，要你崩了鼻跌崩了牙，那是活该！”唐奥运狠了起来，“告诉你，你的债是讨定了，因为吴亮、王庚那些人，他们全都死了。”

毛丰源动容：“死了？”

唐奥运道：“死了。”

毛丰源变色：“都死在这里？”

唐奥运道：“不错。”

毛丰源激声：“你说的是真的？”

唐奥运：“真的。”

毛丰源：“你杀了我的兄弟？”

唐奥运：“杀了又怎样？我杀得了你的老哥，当然也杀得了你的老弟！”

毛丰源：“我再问你一声……”

唐奥运：“问一百次都一样。”

毛丰源：“柴依琳无辜，她一向对你很好，你为啥把她也杀了？”

唐奥运顿了一顿，半晌才道：“我喜欢杀谁便杀谁，你管得着？”

陡地，毛丰源大喝一声，捂心而退，脸色苍白，神容恐怖，宛似当胸着了一箭。

唐奥运盯着他，眼里泛起了淡淡的笑意，但眼神可一点也没放松：“你受伤啦？”

毛丰源抚胸道：“伤得很重。”

唐奥运横睨着他，“但还死不了，是不？”

毛丰源惨然道：“我像是着了一箭，这一箭却是你发的，那是无形之箭，伤了我的心。”

唐奥运眼里的笑意也不见了，换上了怨毒：“我的身上也有箭，心里也有箭伤。”

毛丰源道：“是你伤人在先。”

唐奥运道：“是你伤我在先。”

毛丰源：“哦？”

唐奥运：“昔日黄浦江上，咱们约好赴上海闯一番事业，咱们识得在先，但你一见柴老大，就只效忠于他，忘了我们之间的情谊……如果你跟我早些联手，今日早已大功大名，我亦必与你分享‘兄弟盟’江山！”

毛丰源：“唐二哥，你是你，我是我。我们相同的是：都不想虚度此生，也想不枉相交这一场。但你是来上海滩打天下、打江山，我是来上海城玩一玩的。我在黄浦江上说过，我要的是平安、快乐，活得开心就好，你要的是万世霸业、名扬天下。我佩服你，因为你敢争取你所要的，又敢承认和面对它，不像有些人，好名好利，又虚伪造作，自鸣清高。但你我之间，毕竟是两种人。你在黄埔江边、初入‘兄弟盟’，都说过要跟我交手，我只巴望没这一天……甚至不惜逃避这样的一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唐奥运冷哼道：“且止那两次。在‘伟华二党’的李府，我也跟你说过：‘我是想和你决一胜负，可是不是现在。’但这时候已到。”

毛丰源道：“那时我劝过你一句话：‘回头吧二哥，现在还来得及。’不过，现在已来不及了，因为你已杀了柴依琳、陈妖精、柴大哥，我也不能再逃避，我决不能放过你。”

唐奥运道：“这一天终于等到了吧？我就知道，一山不能容二虎，到头来你仍是会向我出手。是我一直慎防，才不致背上着了你的暗箭。”

毛丰源：“但现在是因为你已伤透了我的心，你连他们也一一下手，等于一箭穿了我的心。”

唐奥运：“你还敢提！你杀了上官云，上官云怎么说也是你大伯的结义兄弟，按辈分应是你长辈，你却盗取了他的绝学‘神箭诀’。我顶多不过是推翻了一个早该下台让贤的结义大哥，哪像你，义正辞严似的，却连长辈，也一样杀人掠宝！”

毛丰源怒道：“胡说！我对付他是为了要报他杀我大伯之仇！我没有杀他，他是自戕身殁的。我也从来没有真的去学‘神箭诀’，那本箭诀我也只略为阅过，并未记取，而‘神箭诀’我亦已授予他人……”

“你给了人？”唐奥运动容，即问：“谁？”

毛丰源马上警觉：“我不会告诉你，我也不会袖手让你掠夺！”

唐奥运哈哈大笑：“真是瞪着眼睛说瞎话！你为这江湖绝技不惜连长辈都杀，怎会拱手让予他人，骗小孩都不信！”

毛丰源听得怫然。他没有杀上官云，他对付上官云是为报大伯之仇，他还曾给予上官云公平决战的机会，他虽对“神箭诀”难免因为好学之心而略加留意，但却始终觉得这是杀害大伯的武艺，他不愿去学，但因生性聪颖，虽只约略浏览，对他发放劲石的运使上已产生一定的作用。至于“神箭诀”，他真的是沾也没沾，而今还送给了上官云生前最后也最疼的一个女人：“小魔女”。他当然不会对唐奥运说出是谁；他不想“小魔女”箭术没练成，人已着了暗箭。

唐奥运却当众诬蔑自己：他一向不为权、名、利、欲去伤人、害人或杀人。因为不值得。他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这样活着，如此而已。他今天势与唐奥运一战，那是因为他害了柴大哥，他还正残害江湖同道，例如“伟华李府”的血案，他助纣为虐，像方树铮这种残人以恣的大汉奸有了唐奥运，如虎添翼，势力就伸展到江湖中来了，由于江湖中人几乎都身怀绝技，杀伤力大，其恣肆的幅度也就更大了！他野心太大，如无意外，他正设法破坏上海江湖各路各派的相互制衡的力量，而使他自己独霸天下、独步江湖！他还借故杀害“风雨楼”的兄弟、“兄弟盟”里对故主忠心的老干部！

最可憎可恨的是：他还杀了柴依琳！

他知道柴依琳不见得对自己“有情”。自那次黄埔江上，柴依琳因唐奥运故意用话开罪她就不顾而去，他就知道，在柴依琳的心目中，自己还不如唐奥运重要。

但这并不重要。

他只要在柴依琳伤心的时候，安慰她；她难过的时候，使她开心起来；她孤独的时候，让她热闹起来；她寂寞的时候，陪她。

只要在她需要的时候，他便在。

总之，这都是他的责任，他不求回报的都要这样做，而且，除了他在流亡的岁月那段时期，他一直都在做着这个角色，无尤无怨。

而今，他竟杀了她！

这是不可宽恕的！

而今唐奥运竟还在众人，包括他的敌人、兄弟、同道和旧部面前，污蔑屈辱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也是要跟他争权夺利……还有比这更受辱含冤的吗！

毛丰源正待发作，忽而心中豁然一开：干啥要人人都了解自己？别人这样认为，让他这样认为好了！是与不是，心里知道就好，计较个啥，争个什么！

一个人只要去除去执着心，自然机趣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