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从善堂大门口已然传来了个吊着嗓门的吆喝声:“有主事儿的没有?出来一个说话管用的!麻溜儿的,咱爷们大半夜的上门帮你们救火。怎么一个懂人事的都没有?”
铁青着面孔,施罗德无奈地把手枪别在了自己腰后,扭头朝着身边的几个同伴低声叫道:“把你们身上带着的钱都拿出来!不论是大洋还是马克,全都给我!”
耳听着施罗德那明显带着命令语气的话音。几个手里头抓着手枪的德国大夫也不多问,纷纷将自己随身携带着的一些大洋和钞票塞到了施罗德的手中,再眼睁睁地看着施罗德飞快地朝着善堂大门口冲去!
都不说是四九城里土生土长的爷们。哪怕是从德国远道而来的施罗德。耳中也早对四九城里水龙队的鼎鼎大名听得起了茧子!
早年间的四九城里,起初压根就没有官面上办的水龙队,全都是些有钱的商户、商会自掏腰包筹办的水会、水局。平ri里都有救火员在街面上四处巡视,只要一见着有地方着火,立马就会敲响了提在手里头的铜锣,招呼着推着水车的水龙队过来救火!
可诺大的一个四九城,差不离九成的房子都是砖木搭建的。一旦着火就是火烧连营的架势,靠着那些商会自掏腰包筹建的水龙队来支应这要命的场面,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啥叫杯水车薪。
也就是在这不得不管的场面之下,民国zhengfu好歹算是成立了个官面上的救火队。拢共也就二百来人,能拿出手的家什也就是两辆外国运水车。真到了着急的节骨眼上,那还都得是靠着那些大木头水车上阵救命!
而且这救火队里的救火员干的是卖命的勾当,拿的那几个小钱却还真难在四九城里养家活口!再加上民国zhengfu里无官不贪、无事不贪的规矩,自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眼瞅着人家家里头都正经火上房了,这救火队、水龙队都来得挺快,一路摇晃着开道的铜铃铛吵得天下皆知!
搁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说,这路数叫堵嘴!先把动静闹腾出来,让大家伙都知道救火的水龙队火头刚起就奔了着火的地界,官面上自然能说得过去,私底下也没人能再由闲话!
可等到了地头,装着水的木头架子车也好、外国运水车也罢,全都不紧不慢地把车一停,这就走出来个开口说话的,当着那熊熊大火的场面就寻事主。
话也都说得干脆——官面上的饷钱养不活人,下面这些兄弟们也都不指望这点饷钱能活命!您.......懂事的话,那怎么也得拿出来几个,也算是犒赏这帮子兄弟们跑一趟的辛苦?
有那懂事的,立马就是腰里有多少算多少,归了包堆儿的塞到了开口说话那位爷手中。这要是不够,旁边四邻的商铺、积年攒下的朋友那儿赶紧的拆借周转去,水龙队的爷们从来都是拿足了钱再办事——只现不欠!
也甭提啥来ri必有厚报的片儿汤话,这么大一场火烧下来,任是万千家当也都成了一片飞灰,ri后没准眼面前的大老板就得成了伸手大将军!
到了那时候,您让水龙队的爷们上城门洞子里候着您讨来的那几个大子儿当赏钱?
等钱到手、数目拿足,水龙队的爷们这才懒洋洋从架子车上抓过了喷水的唧筒,有一下、没一下地朝着着火的地方喷水,可准头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全都喷到了隔壁那些个没着火的商铺、住家里头!
这要是有人出来挡横,水龙队的爷们立马撂了挑子——行,您说不喷水,那咱们就歇了!
眼瞅着这副场面,那着了火的主家只得再把腰包翻腾一遍,捎带着的还得朝着隔壁邻居打躬作揖,只求诸位街坊高高手,多少也帮忙破费几个,也好让这帮子水龙队的爷们把火给灭了,让自己多少还能从这祝融手中抢得半碗残羹!
好容易等着火苗子瞅不见了,着火的地界也只剩下几个烟头子在冒,那水龙队的爷们顿时就来了jing神。一帮人扎煞着胳膊把旁人跟着火那地界隔开,口口声声就说怕有暗火复燃,必须得等着水龙队的爷们清理了火场,这才能朝着里头进去人!
另一帮人也不含糊,手里头挠钩、斧头,各样家什全都抓了个齐备,嗷嗷叫唤着就冲进了冒着青烟的火场中。也甭管周遭是不是真有暗火复燃,头件事就得奔了那烧得差不离了的笼箱柜橱。
手里头的家什玩命价敲打劈砸之下,有那事主忙着逃命时没顾上拿的金银珠玉、值钱玩意,自然全都进了水龙队这帮爷们的腰包。更有那脑子活泛的主儿,专挑着已然烧得瞧不出形状的地皮子上踅摸,十有**都能找着烧化了再凝结起来的金银疙瘩!
也就是七八年前,前门外劝业场一场大火,有那水龙队的爷们在火场里拾捡金银珠玉,生生把自己穿着的那身防火衣里塞的鼓鼓囊囊,连走道都得咬牙玩命地朝前挪动,着实是趁火打劫、发了一笔横财!
要是让这么一帮子俩眼里只有银子的主儿进了善堂大门,哪怕这善堂里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经过了这帮主儿一通折腾下来,那.......
那还不如让善堂被火过一遍呢!
攥着满把的大洋和德国马克,施罗德几乎是以在战场上冲锋时的速度冲到了善堂大门前,横着身子拦在了那个歪戴着铜帽子、嘴角刚叼上了一颗烟的半老汉子面前,劈手把抓在手里的那些大洋和德国马克塞到了那半老汉子的怀里,硬着嗓门低声喝道:“拿上这些钱,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这里是德国善堂,我们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插手!”
看也不看施罗德塞到自己怀里的那一把大洋和德国马克,那歪戴着铜帽子的半老汉子嗤笑一声,抬手点燃了叼在嘴角的烟卷,美滋滋地嘬了一口,这才吊着嗓门朝着施罗德叫道:“嘿哟.......您这位德国爷们,手面可够大方的?瞅见没有,崇文门外二十多架水车全都扎堆儿到了这儿,人也过来了小二百号,您......就赏这几个?这是您搁德国打发德国叫花子时候的做派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