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对……这不是真话。孩子们,别闹了。”
“我听说,我们会被卖给拍卖会上出价最高的人呢。”另一个男孩故意高声耳语道。
列车车厢顿时一片沉默。这时斯卡查德夫人站了起来,跟平时一样怒气冲冲地抿着嘴唇。她戴着一顶宽檐帽,搭配着沉重的黑斗篷和闪亮的金属框眼镜,显得比柯伦先生有气势多了,柯伦先生只怕一辈子也比不过。“我已经听够胡说八道了。”她用刺耳的声音说道,“真想把你们通通赶下车去,不过,这种做法实在……”她的目光缓缓地从我们身上扫过,审视着每一张苦瓜脸,“太有违基督徒精神。对吧?柯伦先生和我此行前来,是要把你们送往更加美好的生活。一切唱反调的说法都是胡说八道、不知廉耻。我们万分期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摆脱过去那种堕落的生活,经过强有力的指导和自己的努力,变成受人尊敬的公民,当好社会的一分子。至于眼下,我不会天真到相信你们所有人都能做到。”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某个金发男孩,那男孩年龄颇大,属于肇事者之一,“但我希望,你们中的大多数会把这看作一个机会,也许是唯一一个成就你们自己的机会。”她理了理肩上的斗篷,“柯伦先生,也许,刚才对您出言不逊的年轻人应该换个座位,让这位靠不住的‘万人迷’先生尝尝不那么讨人喜欢的滋味。”她抬起下巴,帽檐下的目光好似乌龟从龟壳里往外打量,“嗯……妮芙旁边正好有个空位。”她说着,朝我的方向勾了勾手指,“那里还有个很不安生的小不点儿呢,那就更棒了。”
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哦,不。但我看得出来,现在斯卡查德夫人可不会改变主意。于是我挪了挪,紧挨着车窗,能挨多紧挨多紧,又把卡迈恩和裹他的毯子放在我身旁,正好在座位的中央。
过道另一侧,离我隔着几排车座的地方,那男孩站起身,大声叹了口气,把头上亮蓝色的法兰绒帽猛地往下一拽。他大张旗鼓地离开座位,磨磨蹭蹭地走下过道,活像死刑犯一步步走向绞索。走到我坐的那一排时,他眯起眼打量我,又瞧瞧卡迈恩,对他的朋友做了个鬼脸。“恐怕很有意思。”他大声说。
“不许讲话,年轻的先生。”斯卡查德夫人用颤音说道,“坐下,举止要像个绅士。”
他一屁股坐下来,双腿还搁在过道上。紧接着,他摘下帽子在我们前面的座位上猛扇一下,拍起了一小团灰尘。前排的孩子腾地转过身,睁大眼瞪着他。“哎哟,”他低声喃喃道,似乎并非说给任何人听,“真是个讨厌的老家伙。”他对卡迈恩伸出一根指头,小不点儿认真地端详着手指,又端详他的面孔。男孩晃晃手指,卡迈恩一头扎进了我怀里。
“害羞可没有半点用处。”男孩说。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扫过我的面孔和全身,我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他长着淡茶色的直发,淡蓝色的眼眸,我觉得大约有十二三岁,但他的举止似乎显得更加老成一些。“居然是个红头发,简直比当个擦鞋童还糟糕。谁会要你?”
他的话不假——这让我心中隐隐作痛,但我抬起了下巴:“至少我没犯过事。”
他放声大笑:“这么说,我犯过事喽,对吧?”
“你说呢。”
“你会信我的话吗?”
“恐怕不会。”
“那说什么有用吗?”
我没有答话。我们三人一声不吭地坐着,卡迈恩被新来的男孩吓得不敢动弹。我望着窗外掠过的一幕幕孤单森峻的景色。今天的雨丝时断时续,雨意绵绵的天空低垂着朵朵阴云。
“他们拿走了我的工具箱。”过了一会儿,男孩说。
我扭头望着他:“什么?”
“我擦鞋用的工具,全部鞋油和刷子。那他们要我靠什么谋生呢?”
“他们不会让你去谋生,他们会给你找个家。”
“啊,没错。”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找个晚上给我掖被角的妈,再找个教我做生意的爸。我觉得行不通,你呢?”
“我不知道,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说——不过,我当然想过。我已经收罗到了点点滴滴的消息:不懂事的婴儿是最先被挑走的,接着轮到年龄稍大的男孩——男孩们一身强健的筋骨颇受农夫青睐。最后剩下的正是跟我一般年纪的女孩:年纪不够小,已经难以教养成闺秀;年纪又不够大,没办法承担多少家务活,在田间也派不上多大用场。如果没人要的话,我们会被送回孤儿院。“不管怎么说,我们又能怎么办呢?”我说。
他伸手到口袋里,拿出了一便士。他捻着那枚硬币,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又挨挨卡迈恩的鼻子,然后握起拳头紧紧地攥在手心。他摊开手,那枚便士却不翼而飞了。他又伸手到卡迈恩的耳后,“变……”他边说边把一便士硬币递给小家伙。
卡迈恩凝神盯着它,整个儿惊呆了。
“你要么忍,”男孩说,“要么逃跑。说不定你走运得很,从此过上幸福生活了呢。未来如何只有老天爷知道,他才不会漏口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