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张静一立即道:“后来呢,难道打死人就这么算了?”
“算了?”伙计冷冷一笑,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怎么可能这样算了呢?当然不能算。”
呼……
许多人长舒了一口气来。
刘涛脸色也微微的缓和,便笑着道:“这等人命关天的事,自会有人……”
伙计此时情绪也开始上来了,将自己的抹布挂在了肩头上,认真地道:“那命恶奴打人的人,是决计不肯这样算了的,于是又给县里下了一个条子,紧接着,又亲自写了一份诉状,一纸诉状,直接送到县里。次日的时候,县里的差役就去船主家拿人了,因为那船主都快要一命呜呼了,自是不能索拿去县里,于是便抓了船主的两个儿子,说是这船主有意撞船,定是图谋不轨,肯定是私通了流寇。不只如此呢,还说这船主的货,定是那流寇劫来的赃物,送来归德府发卖的……”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已是气的眼珠子都要鼓出来。
其实一直以来,天启皇帝都被人教训要怎么样才能做道德君子。
而孜孜不倦的教导他的人,都是那些读书人。
一直以来,在天启皇帝看来,这些人迂腐又愚蠢,但是……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些人在地方上,是这般面孔的。
这简直又刷新了他对无耻之徒的认知。
天启皇帝气愤不已,便道:“县里会听此人的诬告之词?”
“怎么不信?”店伙计道:“你是不晓得,县令那狗官,据说和那船上的读书人,是什么文友。而且投递状纸的,还是一个举人老爷,当日,县令拿了诉状,便狠狠的将这船主的两个儿子打得半死不活,这船主的儿子,最后是实在熬不过了,被逼着承认了通贼,于是被直接戴枷示众了几天。那船主家的人,实在是急了,最后只好将宅子和船都卖了,又四处借钱,在县里活动,花了不知多少钱,才去寻到了那举人,向他告饶,这举人方才撤了诉状。只是可怜了那船主,最后一命呜呼不说,两个儿子虽是后头放了出来,却也都落了个残疾,家里本是薄有一些资财,却也一扫而空,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刘涛听到这里,心都凉了,他已不敢让这店伙计说下去了,便立即道:“这县令真是……糟糕,既如此,为何不状告到知府,状告到王府里去?”
那店伙计听到这个,脸上闪过一丝讽刺,冷笑道:“那县令也是新任的,你猜是谁给他的乌纱帽?还不是王府!什么知府、县令,都是一丘之貉,是一伙的!那举人早放出话来,这里没有他疏通不了的关系,一张名敕,便可畅通无阻,那船主家还敢状告,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刘涛:“……”
店伙计说着说着,也带了几分怒气和怨气,气恼地道:“那个信王,真是将咱们这里的百姓害苦了啊,一群读书人,什么秀才、举人、进士,又来了这么多官,还有这么多的兵。”
“说到兵,那信王卫的兵,是最凶的,每日打着备寇的名义,征发这里的船只,却专门用来给他们偷偷的运东西,被征用的船,一文钱也不给,若是不肯的,就立即将人打的半死。”
“莫说是举人,咱们寻常百姓惹不起,还听闻信王最是看重读书人,看重什么名教,礼贤下士,于是连秀才在这儿,腰杆子也挺直了几分,任何的官司,只要秀才下了帖子,往往都要偏袒他们。”
说到这里,店伙计突然咬牙切齿起来,恼怒地道:“他们闹归闹,欺人就欺人,这狗官什么样,我们会不知吗?偏偏……这群狗官,平日里厮混一起,官官相护,不做正经事也就罢了,这流寇一来,他们居然都争相跑去投贼。”
店伙计痛心疾首地继续道:“你们是外乡来的,是有所不知啊,当日为了备寇,他们征了多少钱粮,又是这个摊派,又是那个加饷,便连家里有口锅,也要缴铁税。征用牛马的时候,谁敢不依,就立即拿人,谁敢不从,又是往死里打。他们若是当真是要备寇,也就罢了,可流寇当真来了,他们干了什么?”
“他们是一窝蜂的跑去城门那儿……是为了向流寇投贼!咱们归德城里,也有一些百姓想投贼,反正是活不下去了嘛,结果那些人跟上去凑热闹,便被打了回来,好嘛,连投贼……咱们都没资格,这世上的便宜,他们算是占尽了。”
天启皇帝和朱由检听的如芒在背。
这……太狠了。
天启皇帝一直自诩自己是昏君。
可现在才发现……和这些狗东西比起来,他觉得自己真的纯洁得如白莲花一般。
以至于天启皇帝都有些不信,怀疑这是不是张静一暗中让人做的手脚。
朱由检就更糟糕了,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当初……最大的政绩,就是减税,大大的减轻了百姓们的负担……
可是现在……
朱由检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堵得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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