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不在北京没那么多眼睛盯着,更不用担心有人唠叨,孙氏也懒得管什么规矩上下,索性这么吩咐了一遭。当下自然是人人欢喜,珍珠芍药把小炕桌撤了,与灵犀琥珀合力将那张黑木大炕桌子搬上了炕,秋痕又拉着小五一溜烟把圆桌子搬了过来。不消一会儿,两个年轻媳妇就提着食盒进门摆菜,见着这光景先是有些差异,旋即便抿嘴一笑。
随着两个媳妇一层层揭开了那食盒,各色菜肴渐渐摆满了一桌子,水晶鹅、炒面筋、炖鸽子雏、酸笋汤、熏肉、醋熘鱼六道热菜,酥脆小角儿和白糖糕两样点心,热气腾腾摆了一桌子。几个丫头的份例菜也都摆上了圆桌,珍珠又用烫酒壶一个个杯子斟上了酒。
见珍珠一个个斟满了回席坐下,张越便向杜绾使了个眼色,和她一起双手捧起了酒杯:“爹,娘,今儿个这第一杯就让我和绾妹一同敬你们二老。这几年一直在外头忙碌奔走,我也不曾尽过多少孝心,便以这一杯赔罪。”
见儿子媳妇举杯敬酒,随即先干为敬,孙氏只觉得这半辈子操心都是值得的,眼眶不禁有些湿了。这一愣神的功夫,她就看见张倬已经一口喝干了,不禁嗔怒地斜睨了他一眼,这才饮尽了杯中的酒,旋即又盯着张越和杜绾瞧了又瞧,忽然笑了起来。
“你们俩要是真有孝心,赶紧努力就好。不拘孙儿孙女,我就是等着抱呢!”
“娘你放心,咱们一定努力。”
张越笑容可掬地答了一句,紧跟着就感到腰上一痛。情知杜绾拿自己出气,他自是端着一张若无其事的脸,旋即亲自拿起那只八仙过海纹样的青花八角烫酒壶,先是在杜绾杯中满上,旋即又给自己斟满了,这才放下酒壶双手拿起了杯子。
“这第二杯酒敬贤妻,我不在这些时日,你既要侍奉爹娘,还要周顾其他,劳心劳力,我这边厢多谢了。”
感到炕桌底下的脚被谁轻轻踢了一下,杜绾哪里不知道恰是张越在作怪,此时见他二话不说就喝干了,不免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这才扬脖饮了,旋即亮了杯底。见张越半开玩笑地向满脸好奇的张菁敬了一杯,她不禁莞尔,张倬孙氏和底下一群丫头也都笑了起来。此时此刻,她不禁想起自己在青州和张越一块过的那个春节。比起那时候,如今可不是更热闹?
这么敬来敬去,两个烫酒壶不多时便见了底,虽然众人兴致仍高,但却不敢多饮。因黑木大炕桌上的菜肴太多,孙氏便拣了一盘水晶鸭,又拨了一半的酥脆小角儿和糖糕让几个丫头去吃,到最后各自饱了,便让管厨的媳妇把饭菜散出去。漱口上茶之后,孙氏原本要打发张越早点去安歇,张倬却忽然开口发了话。
“越儿,你和我到书房去一趟,我有话要和你说。”
孙氏自然不知道这是借口,瞧见张越跟着张倬出了门,不禁没好气地对杜绾埋怨道:“有什么话不能等明天说,都多大的人了,就是改不掉心急火燎的毛病……绾儿,你也回去吧,整理整理稍等一会,越儿也就该回去了。”言罢她又冲珍珠吩咐道,“把昨儿个成国公夫人送的那两块绣样找出来,眼下没事正好描一描,看他们爷俩能耽搁多久!”
张倬的书房并不大,但四壁书架上摞着整整齐齐的书,书桌椅子等等一应俱全。进屋之后将灯台放在了一旁的高几上,他便在书桌后头坐了下来,听见门外的张越正在嘱咐胡七守在外头,他不禁耐着性子等了等,待到张越进来大门掩上,他摆摆手吩咐其坐下,先说了福建那边已经将白糖送来,他送去了成国公府等等,然后直截了当入了正题。
“你在宫里也应当听说了,皇上要你回京的时候穿好全套行头觐见。我知道你必然不会不慎弄断了天子剑,但那件紫貂皮大氅却是麻烦。这东西从赐下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也不知道是谁一心惦记着你,竟是又翻出了这件事。你说会是谁泄露的风声?”
张越刚刚在母亲面前丝毫不露,此时听到父亲这番话不尽叹了一口气:“大伯娘行事缜密,必然不会是英国公府的人,此事大约要着落在二堂叔身上。而且,要是追究下来说损坏了御赐的东西,到头来即便二堂叔受责,大伯娘也要受牵累,挑起此事的人实在可恶!此等物事颁赏都是有定例的,即便是交情再好的人家也不能借来蒙混过关。一来泄露风声,二来也连累了人家。”
见父亲张倬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他更觉得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不止一丁点棘手,顿了一顿就说道:“我去年在青州的时候有不少关外的皮件商人送皮货孝敬,收了不少狐狸皮灰鼠皮猞猁皮。只可惜听说紫貂皮乃是朝廷下令让女真人进贡的贡品,根本收不到。”
听说张越竟是打探过此事,张倬不禁苦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曾想到么?虽然辽东历来不设锦衣卫,但你袁伯伯之前也设法让人去关外打探过。这紫貂皮都出自关外白山黑水那些深山老林子里头,但女真每年进贡的紫貂皮都难以凑足,更是不会随便卖给那些皮件商人。一貂之皮,方不盈尺,至少得六十几张貂皮方才能做成这么一件大氅……唉,总之你好好陪你娘过年,我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