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落立即伸手去扶她,“夭夭,你起来。”
苏浅璎却摇头,真切道:“师父,我既选择回来,就没打算继续瞒您。我娘,她是符焰谷的人,我如今也找到了哥哥。可他没有做半分危害苍生危害天下的事,他还帮助我们灭了符焰谷。师父,您常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呢?哥哥他根本没做错什么。求您,放过他好不好?”
云景落哼一声,一把将苏浅璎扯起来。
“不用求他。”
“哥…”
墨玄忽然叹息一声。
“夭夭,在你心里,为师就是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之人么?”
苏浅璎一怔。
“师父…”
墨玄脸上已没了最初的震撼,脸上恢复了一贯的高山远止,悲天悯人。
他缓缓说起十几年前的旧事。
“当年我察觉符焰谷封印有异动,追踪一神秘人至天熙,将他重创。然后就碰到了你娘,他为报复,给你娘下了毒,让我因为愧疚之下救人心切无法再继续对他赶尽杀绝。”
说到此,他长声一叹。
“那时我以为你娘是被我连累才会丢了性命,如今看来,却是他的计。他原本的目标,就是你娘。”
“所以您一直都不告诉我我娘中毒的真相?”
苏浅璎此时终于了然。
师父是觉得当年曲氏被他所累才会丢了性命,所以一直心怀愧疚,因此对她也格外疼惜宠爱。
云景落听到这里,冷笑一声。
“那个人是我的舅舅,赵家狼心狗肺过河拆桥,尤其是那个老太婆,看我娘善良好欺负,便端着长辈的架子,对我娘多有刻薄。我担心我娘留在赵府迟早被她给折磨死,就求了舅舅带我娘一起离开。后来他告诉我,我娘早就被赵家那些人面兽心的东西害死了,我才一心想要报仇。却不想,是他杀死了我娘。”
幸亏苏浅璎没有在赵府长大,否则只怕早就被重男轻女的赵老夫人给迫害或者遗弃了。
所以对这一点,云景落对墨玄还是心怀感激的。
当下他看向墨玄,神色坦荡。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感谢你救了我妹妹。但天下苍生什么的,与她无关,你若要拿她的命向四国交代,我决不答应。”
他眼神冷然决绝,至始至终都将苏浅璎护在自己身后,一副随时都打算与墨玄拼命的态度。
苏浅璎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哥,你别这么说。”
师父对她有大恩,即便让她用命来还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云景落却不退让。
墨玄看他一眼,道:“夭夭是你的妹妹,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徒弟,她天性善良从无作恶。况且符焰谷已亡,老夫何须向世人交代?”
“希望如此。”
其实云景落心里清楚,要论武功,墨玄是真正的天下无敌,自己就算全盛时期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最担心的就是墨玄为了那一套什么苍生民生拿自己的徒儿开刀。毕竟这种事,墨玄又不是没做过。
如今看来,倒是他有些小人之心了。
毕竟以墨玄的武功,完全不用将他放在眼里,若是真想动手,自己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苏浅璎则是满心感动。
“师父…”
墨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这是他时常会做的动作。
“你便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
“不完全是。”苏浅璎微微犹豫,“其实我是想回来住一段时间。”
墨玄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
“夭夭,你有心事。”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墨玄一眼就看出她眉宇间愁肠百结。
苏浅璎垂眸。
如果不是中途恢复了记忆,其实她是打算对师父坦白的。可如今,她心乱如麻,理不出个头绪来,怎么说?
见她这个样子,墨玄也不逼问,道:“你这一路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是。”
……
“哥,苍雪山不会有外人踏足,你好好养伤吧,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
苏浅璎对云景落说道。
云景落则是打量着这个他妹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苏浅璎的房间布置得相当精致,清幽又雅致,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闻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看来我是多虑了,墨玄的确对你不错。”
“都说了师父对我很好,你还不信。”苏浅璎眉眼间都是温顺,“从小到大,无论我怎样任性闯祸,师父从来都舍不得对我说一句重话。”
云景落笑着点点头。
“如此就好。只要他护着你,这世上就没人敢动你分毫。”
墨玄的威慑力,他还是认可的。
“好了,你去练功房养伤吧,师兄那里有好多疗伤圣药,我去给你拿来。”
苏浅璎说着就出去了。
云景落一看她没有危险,也就放心下来。他伤得不轻,内伤还未痊愈,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也就专心养伤去了。
当夜。
玉初却匆匆上了山。
苏浅璎端着烛台正准备给云景落送去,抬头就看见夜色下的玉初,吓了一跳。
“阿初?”
玉初看见她,眼神一亮,随即大步走过来,抓着她的双肩上下打量。
“你没事吧?”
“没、没事。”
苏浅璎总算反应过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玉初看着她,目光深邃如浩渺星空。他忽然一把抱住她,紧紧的,似乎要将她刻进骨子里。
苏浅璎不妨他有此举,手中烛台掉落在地。
她有点茫然,随即想到这是在苍雪山,师父发现阵法有异动,很快就会出来。她连忙伸手去推,却听他在耳边轻轻呢喃的唤道:“夭夭…”
这一声温柔缠绵,相思刻骨。
苏浅璎推他的动作,就那么僵住了。
鼻子莫名的有些酸涩。
“阿初…”
她忽然身子一僵,猛然推开他,慌乱的看向他身后,白着脸道:“师父…”
玉初一顿,然后他神色自然的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墨玄,淡定道:“太师父。”
话音未落,墨玄一扬手,一道白光飞来,瞬间将玉初从脖子到脚腕都缠得严严实实。
玉初没反抗,他也反抗不了。
在墨玄面前,这天底下所有人的武力值都微不足道。
苏浅璎面色大变,立即扑过去,跪在墨玄脚下。
“师父,是我的错,您杀了我吧,别伤害阿初,别伤他,师父…”
墨玄是察觉自己的阵法有异动,才出来的。哪知道会看见那样一幕,当下什么都明白了,他几乎是震怒,抬手就要杀了玉初。
然而苏浅璎跪在他脚边,苦苦哀求。
他低头看着素来乖巧的小徒儿满脸泪痕,满眼凄楚的望着他,顿时心疼得不得了。
“夭夭,你起来。我常年闭关,竟不知这孽障这般的欺辱你,今日为师定会为你做主。”
“不,师父,不是这样的。”
苏浅璎抓着他的衣摆,泪如泉涌。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该死的人是我,是我…”
一直以来心里埋藏的担忧,徘徊,挣扎,痛苦,到今日被发现的慌张,释然,绝望齐齐涌上脑海。
她悲从中来,又想起曾经失约辜负了宁晔,苏浅璎只觉得身心疲惫,眼下又见师父震怒,玉初性命在即。她更是慌了手脚,只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抬手就往自己的天灵盖劈下去。
“不要--”
玉初目呲欲裂,全身内力涌出,将墨玄对他的束缚全数震断。
墨玄也是脸色一变,顿时顾不得玉初,挥手拍开她的右掌。他一时情急出手的时候便用上了内力,苏浅璎被他的真力以及自己掌风反噬,喉咙一甜吐出一口血来,立即晕了过去。
“夭夭。”
玉初一阵风的扑过来,将她抱在怀里。
墨玄一看他抱苏浅璎就脸色一沉,一掌挥开他,将苏浅璎打横抱起来往屋子里走。
“你给我在这里跪着好好反省。”
玉初被他一掌拍得倒在地上,立即吐出一大口血来。他脸色惨白的捂着胸口,然后慢慢撑起身子,当真跪在冰冷的雪地里。
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也早已做好准备承受一切后果。
也好。
与其这般的偷偷摸摸,倒不如捅破这层窗户纸,光明正大。
墨玄那一掌不轻,而他也全然没有抵抗,右肩肩骨错位,内腑震伤,经脉堵塞。应该找个高手,替他运功疗伤。跪在这里,风霜侵袭,只会雪上加霜。
然而他跪得笔直,目光半分也不曾离开紧闭的那道门。
苏浅璎伤得也不轻,墨玄将她抱回屋就开始给她运功疗伤。足足一个时辰,他才收功,小心的将她平放在床上,眉间却笼着担忧。
“不要,师父,不要杀阿初…”
睡梦中苏浅璎还在不停呓语,声声急切而忧虑。
墨玄皱了皱眉,看向窗外跪着不动的玉初,起身走了出去。
夜间风雪比白天更大,吹在身上如同刀子一般刮骨。加上内伤在身,不能用内功抗寒,玉初早已冻得手脚麻木,唇上毫无血色。
他看见墨玄出来,立即问:“夭夭如何了?”
墨玄看着他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样,原本满心的愤怒消散了不少,化作一抹惆怅。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玉初挺直着背,哪怕身心煎熬,仍旧苦苦支撑。
“太师父问的是哪件事?是弟子何时爱上她,还是我们何时情定终身…”
“情定终身?”
墨玄又被这四个字触怒,“你还真敢说!”
玉初脸上露出一抹笑。
“为何不敢?弟子从不觉得对她的感情是错误,也从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他语气虽虚弱,却没有退却,一字一句说道:“我喜欢她,从小到大,我就没有把她当做什么长辈。从她六岁开始,我便下定决心要娶她为妻。”
墨玄神色晦暗莫测。
“她是你师叔,你一意孤行,可知会害了她。”
“敢问太师父。”
玉初抬头看着她,言语铮铮。
“何为人伦,又何为人性?是先有人伦,还是先有人性?”
墨玄听得一怔。
玉初继续道:“自古男欢女爱本是定律,我未娶,她未嫁,我为何不能喜欢她?贪嗔痴爱恨怨,本就是人性。我遵循本心,何错之有?人要先懂得自己所求所需,而后才有了人伦,不是吗?”
“那么,我何错之有?”
墨玄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玉初又道:“在你们眼里,她是我的师叔,可在我眼里,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我想要的女人。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没有阻碍任何人的利益得失,那么,我们为何不能在一起?”
最后这一句话,语气平静,却满含质问之意。
墨玄浑身一僵,脸上血色尽退,眼神里浮现出遥远的疼痛。
“世人愚昧无知,只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指责评论他人,我从未想过,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格?”
玉初脸色虚白,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却还在说。
“我和夭夭从小一起长大,这世上没有人比更有资格爱她,也没人比我对她更好。”
“太师父,您德高望重虚怀若谷,是全天下人敬仰敬佩的帝尊。可您也是肉体凡胎的凡人,您也有七情六欲,您也年轻过,应该明白弟子的心情。”
“夭夭一直视您如父,对您尊敬有加。甚至害怕自己连累您,一直逃避自己对我的感情。哪怕是到了现在,她都害怕让您知晓。刚才您也看见了,她甚至想要以死谢罪。”
“她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的是世人的偏见和狭隘。”
他深吸一口气,坚定的说道:“即便您今日杀了我,我也无悔!”
墨玄再次一震。
他看着玉初面色苍白眉目憔悴,眼神却坚如磐石。那样的眼神,仿佛在全天下宣告,他喜欢的那个女人,喜欢得光明正大,不惧任何的流言蜚语,谣言创伤。
良久,墨玄才道:“你师父也知道?”
玉初没回答,已是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