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乱世的人是可怜的,生在乱世中的女人更为可怜。
那一年秋天,国亡了,我和我的姐妹被编到吴王的行宫之中。那一天,举行庆功宴,殿上尽是开国元老,功臣大将。我们只在那堂皇的大殿的一角操着手中的乐器,机械地重复早已滚瓜烂熟的曲子。后人们管那叫“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正当歌舞升平,畅杯痛饮时,来了一位男子。他风度翩翩,仪表不凡,所有的臣子都向他微笑,恭维的微笑,连吴王也走下宝座,亲切地递过杯中酒。哦,我知道了!他是周郎,那个智勇双全,才华横溢的周郎。只是想不到他是如此的年轻,只是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羽扇纶巾的男人便毁了我的国,毁了我的家......想着想着,小拇指便不经意碰到一根弦,发出一个小小的与乐符不想称的声音,那是一个极细微的差误,迅速被我发现再补上,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可是,那挺拔的身影微微一侧,那是一个飘忽如羽毛的目光,那个目光让我不知所措。难道连我也有这种奢望,妄想成为英雄生命中的女人?可是,我只是一个艺女。而他,他是一个另万人仰慕的英雄,他是一个神。
吴王将我们整支乐队都送给他,这又给了我一阵错觉。当我低头踏进将军府时,莫名的我感到无边的空虚,空虚的另人发慌。
深秋了,将军府中那两颗不知名的大树叶子轻轻飘着,象是蝴蝶在跳舞。风,吹着我凌乱的发丝,没有预兆,我碰见了他,在他面前,我永远低着头。他问我会弹“高山流水”么?我点点头。
于是我被他带到他的起居室,两盏高脚灯的灯火摇曳着,我盘腿坐在放着古筝的香案前。他就坐在我的对面。一壶酒,两个酒杯,他自斟自饮着。还有一个酒杯?留给谁的酒杯?莫非还有人来?果真,没一会儿,吴王来了,他示意我不要停下来,他和吴王不像君臣,更像兄弟。他们谈人生,谈战争,两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英雄也厌恶战争。他们也谈女人,楚王的两个女儿——大乔和小乔。谁不知道她们是亡国的楚女,谁不知道她们是绝世的美女。谈到她们时,吴王竟显出柔和之色,说,作个女人不容易;说,要好好待她们;说,要把小乔赐给周郎。吴王拍拍手,从帐外走来一个女子。柔和的月色比不上流转的眼波,出水的芙蓉比不上姣好的容颜,双颊融融,似若桃花。不知几时,吴王已经走了。原来,那只酒杯是为她而准备的!
那一夜,月亮又大又圆,和月亮一样又大又圆的是屋内那面铜镜。看着镜中那个被头发盖住了脸的女人,我拿起木梳,将头发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细心地梳理好,再将它高高地挽起,露出了整个小巧的脸,露出了柳叶似的眉,露出了小巧的嘴。没有胭脂,没有唇红。十几年来第一次正视自己,十几年来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很漂亮。
第二天,天出奇的冷,有人传我出去,当我出现在将军府门前时,与我同样惊谔的是他的目光,可惜只有那么一瞬。以百万雄师为背景,更衬托了他的威仪,他不愧是一个优秀的将军。小乔,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如一株临雪的寒梅。有人将我带上了马车,周郎跨上马,队伍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再回首,小乔依旧站在那,如一樽唯美唯柔的雕像。才子配佳人,为什么我不是佳人?
我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要带我去是我在马车内发现那横躺着的古筝前。原来,他也惧怕战争,音乐能抚平他心中的恐惧。而,我有音乐!
马车将我带到一个遥远的地方,那地方只有冲天的杀气,那地方只有英豪的霸气,那是一个只为战争存在的地方,而我出没在那里。古筝时而欢快,时而忧郁的声音出现在那里。我不知道我充当着什么角色,但我真正站在了他的身后,看着他指挥若定的神情,看着他杀敌的狂野,看着那天地间夕阳下唯一存在我心中的英雄。我想,我该知足了,作为一个女人。
有一天,他忽然想听“十面埋伏”,当我拨完最后一根弦最后一个音时,他已走出帐外,领着军队,挂着帅旗出发了。之后,我才知道,小乔被缆在了铜雀台,换回小乔的必备条件就是打赢这场仗。不知为什么,我开始在帐外焦急起来。等...等...等。仿佛我的生命只凝固在他凯旋而归的那一刹那!我开始害怕。
黎明又黄昏。三天!三天了!周郎你带走了我多少思念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