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守池低头沉思片刻,不由觉得脖颈发凉,双目有些失神地道:“怎,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
满月不由叹息,100多年后的那场鸦片战争使得中国经历了百年黑暗,当时所有的知识份子都没想到泱泱华夏也会有丧权辱国的那一天。
华人不如狗的日子整整过了百年,即使是满月来的时候,中国在国际上依然会被挑衅,欺负。
“八叔,你没见到这次法兰西进贡的贡品吧?”
满月喝了一口茶,慢慢道:“我有幸见了一部分,那真是巧夺天工,自动报时的钟表就有好多座,且上面的鸟儿,猴儿能自己舞动,还有好听的音乐自动弹奏。八叔,我们既是从事功,就不能小看工匠之事。无商不富,无农不稳,无工不强,西夷在生活之物都能下如此心思,于国之利器上岂能不用心?”
“无商不富,无农不稳,无工不强……“
杨守池喃喃道:“说得好啊……只是你说的工商当真有这么厉害么?”
满月笑了起来,道:“八叔,你知我那归林居为何生意好么?”
“不是冲着你和侯爷名头去的么?”
“这只是其一。可面子人情这种东西越用越薄,若是归林居做得不好,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这话说得在理。”
杨守池点点头,“可现在你一天只做十道菜,生意却还是火爆,难不成和你说的工事有关?”
杨守池也不是笨蛋,隐隐约约觉得归林居生意好可能与其舒适的环境有关。
“不错!”
满月用力点头,掷地有声地道:“归林居到了夜晚如白昼一般,就算是牛油大烛都没我那儿的灯明亮。每一盏吊灯都设计了一个滑轮,拉一下线就可自动升降,油灯里面请了手艺高超的工匠镀了铜片,这些铜片起到了折射的作用,使灯更明亮。”
见杨守池蹙眉,知他有些难以理解了,想了想便道:“八叔,你若是拿着蜡烛对着镜子就会发现屋里要比平时亮堂。由此可见,光具有折射的特性,我们利用这个特性造出了现在的油灯。同样的道理还在雪天也能体现。八叔你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当地上积满了白雪,晚间就会比平时亮一些,这也是光折射的原理。”
“格物致知啊……”
杨守延听了略一思索后,不由感叹,“这就是格物致知啊。”
“八叔,这虽是心学提倡的,可我们学事功之学的应敞开怀抱,无论是黑猫白猫,只要能抓老鼠的都是好猫。每个学派都不可能尽善尽美,理学于个人修养不错,但于国事过于空乏,迂腐;心学讲究格物致知,知行合一,虽好,可他们依然缺少治国理论,近乎于禅,若入世也显空洞。”
满月的思维好似一下被打开了,“若是我等采百家之长,完善永嘉学派,侄女觉得我们必能再获宋时峥嵘!最关键的,西夷已开启了大航海时代,我们若是不能及时参与,等他们的坚船利炮到中国来时,我们的笔能抵挡火炮否?”
杨守池深深地被震撼了,这番言论看似危言耸听,可想想归林居的设施以及十年前与西班牙的那一仗,大明虽赢了,可却死了很多人,只能说是惨胜,只要知道点那场战争内幕的,就不会觉得杨满月的话是胡言乱语。
而那句采百家之长,黑白猫的理论更是震撼他,事功到这地步,就是道了!
“所以十一娘你是用心学理学修身,做事却尙事功么?”
他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同时也有些紧张。
事功之学虽有些功利,可那只是在国事上;若是这个侄女走火入魔了,什么事上都这样,那就是功利了。
“这是必须的。”
满月点头,“若不修德,便为天弃;若不修己,便为世弃;若无德无形,只修事功,便成功利,必然世风日下,商人作假,欺诈顾客;为师者重利,没了师道,学子传承的便是无道;臣子无德,媚上从众,天下乱;君王不知节制,世道崩,事功虽好,若无修身,一样是脓疮之学!”
“侄女办报不求其他,只图开阔我等民众眼界,希望为上者也能看到世界的变化。我听西方来的传教士说,已有人完成了环球航行,证明了地是圆的,而不是方的;我们中国也不是世界宇宙中心,我们只是偏安一隅,与世界比起来微不足道极了。八叔,我们不能等,不然后世子孙定要怨我们的!”
“中国……”
杨守池呢喃着,中国之称古已有之;只是因着家天下,已很少有人再这样称呼自己的国家。他们要么是唐人,要么是宋人,明人……
眼睛慢慢湿润了起来,中国多亲切的一个词,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啊!
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说得不错,叔父今天受教了。”
他说着便是一抖落袖子,双手朝前复压平举,“此言于我大有受益,吾有所得,且受我一拜!”
“万万使不得!”
满月忙搀扶住杨守池,“您是长辈给我行此大礼是要满月折寿么?”
“可此言如我师,受一拜已是礼轻。”
“八叔,我们一家人,这样就是见外了。我跟您还学了不少呢!”
杨守池用力地拍了下满月,眼里露出惋惜,“唉,你要是男子多好?有你这样的郎君,我杨家何愁不兴旺?尔之抱负之大,令老夫汗颜啊!”
“女子若想做一番事业也不是不可。”
满月笑了起来,“我大明不有秦良玉?那可是见过崇祯爷的!天子还写诗赞她,战功卓越,更是被追封为忠贞侯!而且我可听说崇祯爷去之前,特意下旨要后世儿孙将秦良玉作为帝国名将列入史书将相列传里,这是何等殊荣!”
说起秦良玉,大明的男子没一个不服气的,八叔也不例外。
不由感叹道:“是啊!自古女子只有列女传,秦良玉是唯一一个如将相传的……”
他忽然看向了满月,低低道:“十一娘,莫非也有此念头?”
“哈?!”
满月都呆住了,八叔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吧?
自己对秦良玉那只是由衷的敬佩,在满是男人的世界里一个人女人从军,并且还做出不朽功业来,无论是这个时空还是那个时空,满月都对秦良玉充满了敬佩之情。
她搞得不是阴谋诡计,不是靠着男人上位,玩得不是巫术构陷的把戏,她就是靠着对朝廷的至诚,丈夫死后,接过丈夫的马槊长矛,继续保卫大明。
一个人至诚到极致,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令人尊敬的。
中国上下五千年,二十四史里唯一单独作传封侯的女子,就这一点,已够让人敬佩了。比起后世那个电视剧里的陆贞原型陆令萱,秦良玉甩了对方不知几条街。
人家秦良玉一不怕,二不怕死,三不贪财,文武双全;而陆贞的原型陆令萱,也只能说声“呵呵”了。
而就官位而言,人家秦良玉也硬当了许多。官至上柱国光禄大夫,中军都督府左都督,驻四川等多处提督,总官兵,镇东将军,少保加封太保兼太子太保,一品夫人,后又追加太子太傅……
总之一句话!这个女人做到了许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官位之高,令人侧目!
最关键的,朝廷都没了,她还坚持抗清,在原本的历史里,这就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女子!
所以自己只是敬佩而已,八叔是不是太会脑补了?
看着八叔冒着绿光的眼睛,不由打了个颤,“八叔,你想哪里去了?我怎敢跟忠贞侯比?”
“怎么不敢?!”
杨守池眼里放出了狂热,“秦良玉可以,你也可以!你能想到报纸操控舆情,足见才能。等你嫁给侯爷后,相夫教子是其一,若是……”
他没再说下去,可意思却是明白不过。
满月嘴角抽了下,不由暗道:“谁说明朝古板的?八叔这样,恨不得自己也当女官啊!”
无奈摇摇头,道:“八叔,我只想被天子认可为天下第一厨,嘻嘻,其他就不敢想啦!”
“当御厨?”
杨守池一蹙眉,“没出息!一个女御厨虽也是头一份,可哪里比得上秦大将军威风?唉,罢了,罢了,我这也是一时激动胡言乱语了,怎么可能呢?秦良玉有此功业也是天时地利人和啊!十一娘你要是男子多好?我有些同年比较要好,你若是男儿……哎,天意啊!”
杨守池摇着头,一脸惋惜,嘴里不断呢喃着,“要是个男子多好,多好……”
满月无语,同时心里竟也生出一丝奇怪的念头来:“我若是成为一个女官,是不是以后就没人敢再欺负我了?秦良玉无武将,我说是走文……啊呸!杨满月,脑子坏掉了不成?在想什么呢?”
她一边骂自己,一边又想起开张那日,那群大老爷们仪仗开道,百姓拥护的情形来。
啧啧,难怪冷云总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那滋味一定不错吧?想起秦良玉受到的景仰,满月心底痒痒,好似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让她有些蠢蠢欲动。
按下心里的躁动,福了福身道:“八叔,若是没事,侄女就先回去啦!这到小港差不多60里路,还得走半天哩。”
“不着急走,在宁波住一晚吧。”
满月摇头,“店里事还多着,得了一个开门红心里踏实了,也该回去了。过几日后面的院子也该都造好了,还得忙着搬家哩。”
杨守池点头,“也好。那你路上小心些。那几个子弟都是……”
“禀报副总裁,外面有位老爷自称是小东家故人,特来拜访。”
杨守池话还未说完,便听外面传来冯毅的声音。
满月与杨守池对视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困惑。
别看满月现在名气不小,可她的活动地点主要还是在柴桥与小港。这宁波却是来的少,哪里来的故人?
“去看看吧。”
满月点头,跟着冯毅去了前头用来待客的茶室,一看来者却是傻眼了。
忙福身行礼,“民女杨满月见过老父母大人。”
“嗳,使不得,使不得!”
陈述一脸和气,虚扶了一把道:“您可是侯爷未过门的妻子,身份尊贵,如何给下官行礼啊?”
满月笑了起来,“老父母大人这话可就折煞满月了。您可是父母官,我一介草民给您行礼是应当的。”
说着便又是话锋一转,道:“老父母大人怎会来宁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