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苏皇后身边的心腹刘嬷嬷,姚景语第一次跟着母亲进宫的时候,就是她在宫门口接人的。
今日,除了刘嬷嬷,后来还跟着四个板着脸收拾得一丝不苟的银发老嬷嬷。
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刘嬷嬷还是笑脸对人:“王妃娘娘,老奴今日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前来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姚景语也就客客气气地道:“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刘嬷嬷见她笑如春风实则暗里藏刀,顿时面色讪讪,也不知自己这等浸淫宫闱多年的老人怎的就会被一个小丫头给吓着了,但到底跟在苏皇后身边多年,片刻就恢复如初,挺直了背脊委婉道:“王妃,这些日子外头的谣言您想必也有所耳闻。不瞒您说,此事就连皇上都惊动了。您也知道,皇上最疼爱的就是宸王殿下,如何能容得了别人这样在背后议论他?但常言说得好,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说着,就停了下来,姚景语面上没有一丝变化,见刘嬷嬷等着自己的反应,也就顺势接下了她的话:“所以呢?”
皇上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会关注市井间的那些无稽之言,定然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些什么。
刘嬷嬷心里暗骂姚景语装模作样,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目光在姚景语身后的静香和慧竹身上转了一圈,她颔首道:“皇上将这事交给了娘娘彻查,老奴奉娘娘口谕,特意带了四位在宫里资历深厚且颇有威望的老嬷嬷前来,也是为了做个证明,想要验查一下您身边三个贴身丫鬟手臂上的守宫砂。”
为了表示对男方的尊重,作为陪嫁丫鬟跟过来的每一个人都是处子之身,手臂上都点了守宫砂,以示嫁过来的女子也是冰清玉洁的。
虽然为了解毒,姚景语和宋珏在成亲之前就已经行了夫妻之事,但这等大家族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她们还是照着做了的。
是以,静香、妙菱、慧竹包括甚少在旁人面前露面的清芷手臂上都是有守宫砂的。
如今,刘嬷嬷一来就要查静香她们三人的守宫砂,定然是知道了些什么,莫不是前天妙菱被掳走后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姚景语有些后悔,早知道妙菱回来的时候她就该把事情问清楚的。
若是今日真的查到了什么,想必原本就对她不满的皇帝总算是又能找到借口给宋珏纳侧妃或者直接将她给休了吧?虽然不惧,但没完没了的应付这些事情,神仙也要发火!
气血涌上了头顶,心里左右权衡了一番,姚景语面上镇定道:“辛苦几位嬷嬷了,你们便先坐下喝口茶,一会儿本妃就让她们三人过来。”
“嗯!”刘嬷嬷应了声,也不觉得姚景语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做出些什么。
横竖这事和皇后娘娘没多大关系,也不是她们弄出来的,娘娘不过是在皇上跟前添了把火,就算是后头扯出了什么事情,她们也能摘得干干净净。但若能看着姚景语倒霉,她们倒是乐见其成!
彼时,姚景语刚回了锦澜院,燕青就匆匆赶来,双膝跪地,恳求道:“王妃娘娘,属下想向您求娶妙菱。”
姚景语微微挑了下眉毛:“那日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燕青摇头:“属下不知,属下到的时候她只是衣鬓散乱,属下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开口问那些事情。但不管妙菱那日是否真的出了事情,属下都不在乎!”
姚景语心里轻叹,燕青真的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好男儿,只可惜,妙菱心比天高,未必有这个福分嫁给他。
更何况,这个时候即便是燕青站出来承认妙菱的事情与他有关,并不能解决什么,反而坐实了之前流言里说的勾搭成奸。
“你先起来!”正思忖着要在说些什么,慧竹进来禀道,“王妃,妙菱想要见您。”
“她不是病得下不来床么?”姚景语冷声道。
慧竹皱了下眉,道:“大约是听到了些什么,奴婢看她的样子像是很着急。”
姚景语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唇,许是因为察觉到了妙菱存有不轨的心思,现在妙菱那边有一丁点风吹草动,她难免都会多想。
看了燕青一眼,略一思忖,吩咐慧竹道:“让她进来吧!”又扭头对燕青道:“你去屏风后头,切记不要发出任何动静!”
燕青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做了。
和平日里的光彩照人比起来,这会儿跪在姚景语面前的妙菱面色惨白,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她直挺挺地跪着,咬着唇啜泣道:“王妃,外头的那些事情奴婢都听说了,都是奴婢连累了您,您重重惩罚奴婢吧!”
姚景语睨着她一言不发,半晌,开口道:“将你左边胳膊上的袖子掀起来。”
妙菱有些犹豫,最后却还是照做了——
胳膊上光洁白嫩,没有任何印记更没有象征着清白的守宫砂。
“那日,你被掳走后有人欺负了你?”姚景语眼中带着打量,徐徐问道。
妙菱赶忙摇头:“没有,真的没有,他们不知喂奴婢喝了什么东西,回来后奴婢才发现手臂上的守宫砂不见了。”
静香见自家王妃因为妙菱现在被人逼到了这份上,一时间眸中复杂,倒是没有往其他的方面想,但一转头又看到妙菱哭得梨花带雨的表情,复杂之情更浓,掐了掐手心,恨铁不成钢地压低了声音道:“有这等事,你为何不早些和我说?难道你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盯着咱们王府盯着王妃吗?那些人若是没有目的,好端端的毁了你的守宫砂做什么?高门世家原本就将贞洁看得比命还重,眼下又惊动了宫里的皇上和皇后娘娘,现在不仅是你自己要受罪,更是连王妃都连累了!你怎么就如此,如此……哎,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静香抬手指着她,到最后是气红了脸,连骂她的词儿都想不出来了。
妙菱本就在低声啜泣,闻言,哭得更厉害了些,单薄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似是随意一阵风就能吹走。
憔悴的脸上眼下乌青明显,很明显这两日晚上都没睡好。
静香见她这副样子,再多苛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只心急如焚地看着姚景语道:“王妃,这下子要怎么办?要是让那些宫里的嬷嬷知道了妙菱的守宫砂没了,她肯定会丢了性命的!”
或许那些人背后的真正目标是姚景语,但妙菱这个借以发难姚景语的马前卒肯定会第一个被打杀!
闻言,妙菱面有惧色,膝行往前抱住了姚景语的双腿,不停地摇着头哀求道:“王妃,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奴婢真的没做过那等败坏德行之事。”
她的表情太过哀切,以至于姚景语一时之间都不能判断在这件事情里她是否真的只有受害者这个身份。
明眸看向她,里头透着些思虑与为难:“时间太紧了,那几个嬷嬷现在就在前院里等着,苏皇后派的又是自己的心腹刘嬷嬷很明显就是有备而来。”
若非这个节骨眼上才知道妙菱没了守宫砂的事,她倒是可以提前做些准备,怎么着也不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听再无希望,妙菱面色灰败地跌坐在了地上,吸着气哽咽道:“奴婢一死倒是不足惜,只是若今日这事坐实了,定然会连累王妃甚至是整个王府的名声在外头受损,不定后头还有什么麻烦接踵而至。当初您将我们姐弟三人从黑市救了出来,对我们等同于有再造之恩,可奴婢非但不能报答您,反而害得您受累,真是万死都难辞其咎啊!”
又摇着头讷讷道:“奴婢不能死,更不能连累您!”
姚景语抬手捏了捏眉头,究竟是谁如此恨她,非要拿名声来做筹码?
名声这种东西,她固然是不在乎,宋珏也不会在乎。可还有姚家,还有她的两个小侄女儿以及眼前这几个尚未许人的丫鬟,她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贞洁比命还要重要。
眼下的情况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妙菱的事情坐实了,后果无法估量……
“王妃,您一定要救救妙菱啊!不如就应了之前……”静香慌乱之下,想开口让姚景语同意刚刚燕青提的事情,可转念一想,这个法子也是不妥,就算燕青不计较,可妙菱始终没嫁给他,没了守宫砂就是婚前不贞。
姚景语看了她一眼,随即眸光扫过还跪在地上的妙菱,揉了揉眉心,轻声道:“你先起来。”
妙菱却不肯起身,依旧跪在地上,仰着头定定地看着姚景语,抽泣着道:“小姐……”
姚景语说不清此时心中是什么滋味。
平心而论,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她知道妙菱的心思之前,她定然会义愤填膺无论如何也要给她讨个公道。但是,许是防备之心太浓,现在怎么看她都无法全然相信眼前这个丫鬟还是以前那个对她忠心耿耿的小丫头了,以至于这件事哪怕明面上妙菱也是受害者,她却无法控制地去想或许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见妙菱眼中陡然间闪过一道亮光,似乎是想到了解决的法子,可片刻就黯淡了下来,又躲躲闪闪地不敢看她,像是十分为难的样子。
姚景语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妙菱身子抖了抖,先是不停地咬着唇,随后抬起眸子怯怯地看了姚景语一眼,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开口:“启禀王妃,奴婢的确是想到了一个法子,若是您能答应奴婢,这件事一定能迎刃而解。”
“你说!”听她这样说,姚景语倒是急切地想听听她所谓的好法子究竟是什么。
半晌听不到动静,最后妙菱心一横,飞快地朝姚景语磕了个头,低声道:“王妃,若现在奴婢是王爷的通房,那么即便是没了守宫砂,宫里那些嬷嬷也就不能说什么了!”
“妙菱,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饶是一向稳重的静香也忍不住惊叫出声,快速看了眼姚景语的脸色。
彼时,姚景语心头已然完全凉了下来,低着头去看妙菱那张似受惊却依旧娇艳的脸庞,眉宇之间的冷意慢慢地溢了出来,目光胶着在妙菱的脸上,犹如锋利的冰刃一般实质落下,怎么拉都拉不开。
见姚景语没有开口,妙菱咬着唇,却是转向静香,匆忙解释:“大姐,你误会了!眼下这权宜之计只是为了解燃眉之急,我又如何敢肖想王爷?待这件事情过去之后,便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还是王妃的贴身丫鬟。”
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姚景语慢慢弯起了嘴角,蓦地,潋滟一笑,笑出了声来,目光幽幽地看着妙菱,嘴里喃喃:“这倒的确是个好法子。”
毕竟,妙菱本就是陪嫁丫鬟,若是被宋珏收用了,谁还敢拿守宫砂来说事?
妙菱一喜,没想到姚景语真的会同意,可还没待她来得及得意,姚景语却话锋一转,声音骤冷:“妙菱,看在咱们主仆三年的以及你以往伺候周到的份上,我曾经给过你三次机会!”
不顾妙菱脸上的不解,姚景语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前,背对着她一字一句地开口:“第一次你借周雯和宝珠的事情试探我,我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你,我绝不会让王爷身边有第二个女人。你不死心,我给了你第二次机会,问你愿不愿意嫁给燕青,你依然拒绝。然就到那个时候,我依然没想着对你下狠手。第三次机会,就在刚刚你来之前,燕青说不在乎之前的一切,愿意娶你为妻。看在他一片诚心的份上,我的确想过要应下他,就在你说通房这件事情之前,我心里想的都是如何将你从这个泥潭里拉出来,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也算全了你我主仆之间的情分。”
不是不难过的,同样都是对宋珏有了心思,妙菱和之前的于凌薇还有孙文婧等人都不一样。她是她的贴身丫鬟,是她信任的人,结果却想着联合外人背叛她算计她的男人!
妙菱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一早就被她全都看了去,登时脸上一丝血色都无,唇瓣不停地蠕动,却是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只能匍匐着身子趴到了地上。
姚景语豁然转过身来,眉目阴冷地盯着她的后脑勺,声色俱厉道:“若今日我真的用了你这个法子,只怕那些嬷嬷出了王府大门之后,王爷收了你这件事便会传得人尽皆知,甚至能传到当今天子的耳朵里。那时候一顶欺君大罪的帽子扣在上头,这个名分我必须得给你,这个哑巴亏我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甚至于,为了让王府里百花齐放,为了打压我,宫里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还会借此抬举你捧着你来同我打擂台。”
顿了下,唇边浮起一丝讥诮:“妙菱,我不得不承认,你厉害!比于凌薇、比孙文婧、比荀妙心都厉害!甚至,如果今日王爷不是对我一心一意的话,有你这么个‘忠心耿耿一心为我着想’的陪嫁丫鬟,只怕假以时日,我都未必是你的对手!”
说到后来,所有的激愤言辞都化为了自嘲一笑。
其实,妙菱之所以养成了今日这般的野心,她又何尝没有责任?丫鬟就是丫鬟,她不应该因为前世思想的影响,将她们摆到了对等的位置上。
换做了静香、慧竹这等知进退懂感恩的人,或许会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谨守本分。但妙菱这种得寸进尺的人,你对她越好,只会让她越发肆无忌惮!
彼时,妙菱伏在地上的身子抖个不停,明明是数九寒冬月,身上的衣裳却被冷汗浸湿仿若能滴下水来。
她没想到姚景语居然会将她的心思说得分毫不差!
不错,这个主意是她自己向那人提出来的,她知道通过姚景语想成为通房是不可能的了,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也为了奋力一搏,她选择了和那人合作。
现在……她和姚景语算是彻底撕破脸了吧?
她一个丫鬟,那人想必是有多远躲多远,半句话都不会为她说。
妙菱第一次有了惶恐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比当时在黑市里被待价而沽还要强烈。
彼时,静香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狠下心背过了身去,妙菱存了这种卑劣的心思,她哪里还有脸为她求情?
“你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连累到我,”姚景语再次坐了下来,勾起嘴角,七分嘲讽三分冷然,“你胳膊上的守宫砂,不过是因为被贼人掳了去受辱罢了,固然我可能会受到些牵连,被人说几句闲话,但你跟了我这么急,又何时见过我在乎名声这个东西?”
妙菱心如擂鼓,喉间酸涩,想要求情的话在嘴边来回打转,十指也不由得抓紧了身下的地板。